作者:林玲，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副研究员

过去几年，互联网发展过程中，短视频(社交)平台如火如荼。如果你翻翻学术界、相关机构或者平台本身发布的一些研究报告，你会发现，关于互联网短视频时代与青少年文化教育关系的研究，似乎正逐渐呈现出一种趋势:人们的态度越来越乐观。很多学术研究都在试图指出短视频(社交)对青少年全面发展教育的潜在帮助，这显然与过去批判碎片化阅读、指责沉迷的负面效应大相径庭。

基于这些研究，我们可以发现以下原因是相信和支持短视频时代对青少年的教育作用的主要原因。首先，根据《2020年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我国网民规模已达9.4亿，其中网络视频用户8.5亿，仅次于即时通讯应用。而且短视频用户中，30岁以下的群体占比近70%，在校学生群体占比近40%。是青少年知识学习和教育的主要人群，也是互联网的原住民和主力军，这是谈教育功能不可忽视的基本现实前提。其次，在新技术条件下，短视频实现了更好的视听方案，对于普通人来说视频信息接收更直接，碎片化时间可以得到充分利用和发挥。教育不再受场地、时间、成本的限制，向更广泛的群体开放。最后，与传统学校教育相比，短视频(社交)平台教育有其独特的优势。不再是老师对学生的单向交流。知识的获取完全不同于传统的方式，可以实现年轻人学习、娱乐、生活方式的融合。短视频更容易被年轻人接受，丰富的信息更丰富更容易获取，分享和社交更容易激发他们自主学习的兴趣和动力。

更多的人产生高质量的知识，每个人都获得高质量的知识。大数据和算法的发展降低了知识学习和创造的门槛。就连罗振宇也说，“最近半年，我养成了一个爱好，就是在短视频平台上看老师解数学题。并不是因为我太喜欢数学。但是因为这些问题太难了，我自己做不出来。看着别人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我能在短时间内享受到脑洞大开的过程。这件事让我重新思考短视频为什么能崛起？”

但是，不管罗振宇自己的知识付费产品和短视频(社交)之间的文化教育逻辑如何，虽然上述研究无疑有其正确的一面，但就目前情况来看，难免过于乐观。一方面，如果不了解沉浸在网络短视频中的青少年的主体地位，忽视网络媒体如何塑造青少年的主体和群体，改变他们的日常生活状态，那么教育功能就无从谈起。另一方面，这些研究往往是为了在新技术理论上带来的潜在红利实现之前提前兑现，而忽略了这笔现金要成为现实需要的必要中介、要面临的问题、需要的条件和成本。

我们需要从三个方面来讨论这个问题:第一，短视频在输出什么；二是年轻人看短视频时的身心状态；第三，年轻人应该学习和接受什么。

短视频向年轻人输出了什么？

短视频最大的特点就是全民参与创作，所以每天都有海量的信息上传，大量的“碎片化”信息直接形成“信息爆炸”。

“信息爆炸”的负面效应是信息匮乏，具体表现为真理信息、重要信息和知识信息的匮乏。正如美国著名未来学家奈斯比特所说，我们被信息淹没，但我们渴望知识。原因主要来自两个方面，受众的惯性和平台的市场导向。这种现象在短视频平台上愈演愈烈，以至于在传播有效信息帮助青少年学习方面存在天然劣势，这一点都不奇怪。

这里的一个关键词就是网瘾。虽然我们认为这个词在很多场景下被过度使用，但是短视频平台的出现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情况。一个短视频社交平台的背后，是强大的技术和运营团队。在他们眼里，用户的“精力”和“时间”就是他们的生产原料。他们必须在心理学、行为经济学、认知神经科学等多种理论的指导下，用最前沿的技术和最详实的数据，精心打造用户体验环境，目的是尽可能地占用用户的时间。通过技术和算法建立成瘾是平台的主动追求，核心是培养“容易获得”和即时满足的习惯。长此以往，当这种习惯被大数据完全掌握后，有一定难度的内容必然会被容易的内容取代。即使平台做了一些有针对性的调整和规范，最终的结果也会受到其底层逻辑的影响，逐渐误入歧途。用户一旦习惯了这种“容易得到”的满足感，就不愿意去体验“高投入”的动作，无法适应学习所要求的高度自律。再者，当大量的信息占据了用户更多的时间，人们会变得更加疏远传统的社交关系，没有时间去积极参与社交活动，从而削弱了人们的行动能力。更严重的问题是，新技术还在不遗余力地挖掘人们最深处的欲望。更新的算法会决定人的思维。这个算法不在国家手里，而是在少数科技公司和平台巨头手里。

年轻人看短视频时的精神和身体状态

平台信息推送的原理我们已经知道了，主要是根据每个人的兴趣，通过大数据计算来进行的。大家的兴趣比较稳定，所以推荐的内容也比较稳定，难免会形成壁垒。使用“短视频”平台的时间越长，推送的内容越精准，看到的信息越有限。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往往忽略了使用者的身心状态，这就决定了有效的文化教育很难发生。

东京大学青年学者秦望用“传播闭环”一词来形容互联网领域信息传播和交流的一种趋势。“传播闭环”也反映了身处其中的网民的主体状态。也就是说，互联网上的信息传播存在“话语空转向”的风险。话语的起源、循环和终结都没有意义，只有漫无目的的语言分享和增殖，没有边际的情绪波动。但“交往闭环”中的人不是“主体”，而是德勒兹所说的“被分割的人”，即一个人及其行为被分散、瓦解成各种数据。既然是“分人”，就意味着意义赋予、身份认同、文化教育等成长过程。原本建立在个体主体性意义上的，已经完全被“沟通闭环”的无效数据空转折所取代。

换句话说，在成为短视频(社交)用户的过程中，文化教育根本没有发生过。教育内容即使存在和流通，也是在“传播闭环”的数据空转折中被解构，成瘾的用户体验拒绝个体成为主体，从而兼容和吸收真实的文化教育信息。这是所有考虑教育问题的研究者必须面对的互联网用户的常态。否则，如果短视频(社交)具有无限的文化教育潜力(根据一些研究甚至优于传统教育)，为什么各大互联网巨头要纷纷投身在线教育？需要注意的是，在线教育的逻辑恰恰是把要教的学生从互联网的常态拉回传统教育模式，也拉回一种不同的身心状态。如果说过去广播电视被指责为制造了一种“孤独的个体”，那么在新技术时代，短视频(社交)塑造的日常生活反而消解了个体，而这里的风险在于没有主体，任何话语和符号都不构成完整的表达，如果不以本来面目出现，也就没有文化和教育。

年轻人需要什么样的信息？

当然，认为在短视频里看别人解数学题是锻炼思维的机会，或者相信粉丝的偶像化行为也是培养和塑造自己的情感能力，这就涉及到不同的教育理念。但考虑到年轻人的情况，我们还是有必要回归到一个更传统、更简单的观念，即学习涉及主体的自我否定，学习过程必然伴随着痛苦、刻板的重复练习。

年轻人的知识体系还在构建过程中，就像盖房子首先需要钢筋混凝土，系统的知识掌握、一定的逻辑训练和独立思考能力就像文化教育的钢筋混凝土，“短视频”的内容更像装饰品，知识构建的顺序混乱，会导致严重的问题。

掌握系统的知识，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人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求知的过程需要不断的努力。所谓的“快乐学习”、“轻松掌握”等口号，击中了人性的懒惰。真正的文化教育必然与重复训练和智力低下有关，而这恰恰是应试教育的优势所在，任何令人上瘾的产品设计都帮不上忙。一定的逻辑训练也是年轻人成长的必要经历，主要是在学习系统知识的过程中进行。“短视频”呈现的信息最缺乏逻辑。时间短导致缺乏简单的因果关系。如果长期接收类似信息，必要的逻辑训练也会有所欠缺。独立思考的能力是长期逻辑训练的结果。独立思考的能力越强，学习能力就越强。如果缺少了逻辑训练这个环节，独立思考是不可能的。长期习惯性的接收短视频推文，也容易产生容易获取知识的错觉。这种无意识的自我认识给文化思想教育带来了一定的危机。

虽然我们认为短视频无助于青少年的文化教育，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在提倡禁止短视频，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也是商业上不能接受的。当然，短视频平台也要做一些相应的调整和规范，保护和促进青少年的文化教育。比如会推出青春版，对相关流量池中的内容进行筛选和监控；鼓励优秀的文化创作者，鼓励好的文化中介进入平台；并在推广中增强视频内容，保证中长视频甚至长视频内容的曝光等。但最需要警惕的不是短视频的娱乐化(社交化)，而是想当然地认为平台和新技术、新算法会激发青少年的学习兴趣和动力，创造新的教育模式，过分乐观知识获取门槛的下降，忽视其负面效应，放松监管。

资料来源:Guangmi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