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21年会上，红杉资本全球管理合伙人沈南鹏与凯雷集团联合创始人兼联合执行主席David Rubinstein进行了深度对话，畅谈了诸多热点话题，包括两位顶级投资人眼中的优秀企业家的领导力特征、疫情给全球经济带来了哪些变化、未来十年的新兴行业和投资趋势等。这是继去年与黑石集团董事长苏世民对话后，沈南鹏与国际金融巨头的又一次深度交流。
以下是对话的文字记录。
沈南鹏:你是凯雷集团的联合创始人。30多年来，您有许多非常成功的投资案例，您采访过许多国际知名的商业、学术和政治领袖。最近，你写了一本书《如何领导》。你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哪些共同的领导品质？
鲁宾斯坦: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说我们在投资上其实犯了三个错误。首先，当扎克伯格第一次创办脸书并需要融资时，我们拒绝了他们。第二是我们在亚马逊IPO后过早出售了他们的股份。第三是虽然我们早期投资了携程，但是没有邀请你和凯雷合作做风险投资——这可能是我犯的最大的错误。
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我们看到许多商界领袖展现出非凡的领导力，甚至在危机中重塑了他们的企业。想想吧。工业革命用了100年才改变了我们的商业模式。互联网大概用了20-25年，移动互联网用了5-7年。然而，在新冠肺炎疫情下，以Zoom为代表的新技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和工作方式，最优秀的投资者和商业领袖很快适应了这种变化，并在其中找到了投资和商机。
所以，顶级商业领袖的领导力最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不局限于过去的经验，敢为人先，突破障碍，到达未来。
不管你是商业领袖还是政治领袖，虽然每个人的领导风格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坚持、坚持、再坚持，即使面对很多失败也不会轻易放弃。事实上，如果你没有经历过失败，你就没有做过任何开创性的工作。我想尼尔，你一定也经历过失败。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几次不成功的投资。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失败，这些失败让你变得更强大。我想这是这些优秀领导者的共同特点——失败后依然选择坚持。
沈南鹏:你说得很好。你谈到了失败，我们在15年的发展过程中确实经历了一些失败的投资，但我们从这些失败中积累了经验和教训，变得越来越好。当这些商业领袖面对困难和失败时，他们是如何度过这些难关的？
鲁宾斯坦:当经历失败时，我认为第一件事是不要责怪别人。你需要照照镜子，告诉自己这是你自己的错。真正优秀的领导者很少会对身边的人说:这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
面对失败，你需要非常认真的回顾和反思，思考哪些地方应该做得更好。我觉得真正优秀的商业领袖，分析问题的能力很强，能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以后如何弥补。所以，无论你犯了什么错，犯了多少错，都需要回头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应该如何改正这个错误，以后做得更好。我觉得这才是优秀的商业领袖和投资人应该具备的素质——分析自己这次做得不好的地方，下次如何做得更好。
沈南鹏:让我们谈谈凯雷，一家你已经领导了35年的投资公司。当你开始的时候，你是一个没有金融背景的律师，华盛顿不是一个通常选择作为总部的股权投资公司。但35年后，凯雷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股权投资公司。秘诀是什么？
鲁宾斯坦:首先，有一句老话，当你被赶出城镇时，站起来，假装你在外面打猎。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应该学会利用好周围的环境。我在华盛顿特区的白宫工作。如果我搬到纽约去开一家投资公司，人们会嘲笑我，但在DC的华盛顿，这种嘲笑会少些。
第二，我想到了一个最终改变私募行业的想法。从历史上看，私募股权行业每次只有一只基金。你可以有一个风险基金或M&A基金等。，而且通常是在你所在的国家和地区。我想出了一个主意，同时经营几个不同的基金，比如一个M&A基金、一个房地产基金、一个风险投资基金等等，然后把这个组合全球化。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最后，我有几个愿意一起工作的伙伴。我有两个搭档，我们一起工作了334年。这种情况很少见，尤其是在商界。之所以能建立如此良好的合作关系，是因为我们各自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方面，从不考虑如何削弱对方。这是我们做事的方式，我们很幸运。运气是商业和生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我们确实非常幸运。
沈南鹏:说到运气，在携程，我们真的很幸运得到了凯雷的投资。记得2000年底，我代表携程和凯雷进行了一次非常艰难的谈判。非常感谢凯雷投资携程，因为那时候互联网泡沫破灭，愿意支持携程的投资人更少。今天，携程已经从一家当时在中国在线预订旅游的公司发展成为一家领先的全球旅游服务公司。凯雷当时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这往往是很多企业家和创业者最需要的。
鲁宾斯坦:非常感谢你这么说，但我需要告诉你，我们非常幸运能投资携程。当时我们的投资获得了三倍的回报，三倍和四倍的回报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当公司市值达到15亿或者20亿美元的时候，我们选择了退出。现在携程市值250亿美元。你看，我们还是退出得太早了。
鲁宾斯坦: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从耶鲁毕业，然后在美国一家投行工作。是什么促使你选择回国创办携程？
沈南鹏:当时我在华尔街投行干得不错，但是我发现如果我选择回国，会有更多的机会。于是在1994年，我选择了回国。在国内工作了几年，认识了很多创业者，他们的成功和创业经历对我启发很大。所以，我也选择了创业。
到了90年代，我意识到互联网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被中国人接受，旅游业的发展速度也非常迅速，于是成立一家在线旅游公司就顺理成章了。我很幸运做了这个选择，创业者的经验对我来说很宝贵。先在美国工作，然后回国，成为一名连续创业者，可能是我经历过的一条有趣的人生曲线。
鲁宾斯坦:关于你的投资经历的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你选择和红杉合作。红杉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因为通常美国投资公司在进行海外投资的时候，往往会说:“好吧，你可以帮我们找项目，但最终要不要投资，还是要由我们自己决定，因为我们更有经验，更了解这个行业，你需要向我们学习等等”。如果你们来凯雷一起投资，我们可能会说，“很好，我们欢迎，但我们需要在美国投资委员会做出决定”。你是怎么说服红杉不这么做的？因为在红杉，你有最终投资决策权，那你是怎么让投资委员会同意的？
沈南鹏:我认为这是因为红杉独特的机制。早些时候红杉去以色列，我们是这么做的。我们是分散的地方决策管理方式。每个地区和国家都有自己的管理团队，可以独立管理和做出投资决策。这是我们成功的关键。这样就可以在世界范围内分享知识，积累很多本土知识。只有充分利用当地的知识，才能更好地赢得这些企业家的心，更高效地进行投资。
你书中提到的企业家的特点，在很多中国企业家身上都能看到。比如你提到，伟大的企业家在做决策的时候，往往不是单纯依靠分析，而是依靠你的内心和直觉。我非常幸运地与许多领先的中国科技企业家合作过，我认为这就是他们在关键时刻所做的。此外，你在书中还提到了理查德·布兰森。当他进入某个商业领域时，他不是纯粹追求利润，而是想创造最伟大的企业。现在我们在找创业者的时候，也看重这种品质。
鲁宾斯坦:是的，布兰森在全世界也很有名。当我采访他时，他说当他有一个好想法时，他会成立一个公司，但他从来没有专注于追求利润。他想的是，如果能把产品和服务做好，最后肯定能带来利润。所以比尔盖茨，乔布斯，贝索斯等等，他们不是说我要成为亿万富翁，我要比别人赚得多。他只是说我有一个很棒的想法，我要努力证明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如果人们有了一个想法，并且能够证明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他们就会赚很多钱，而不是说我想赚很多钱，然后又有了另一个想法。所以贝佐斯说了一句当时让我震惊的话。他认为成功的秘诀是不要在上午10点前和下午5点后做重大决定，每天睡8个小时。天啊，我想如果我能睡八个小时，我可能会比现在成功得多。你睡多长时间？
沈南鹏:我也睡八小时。只有当我睡眠充足时，我才能在第二天做出更好的决定。我们作为投资人做决策的时候，往往需要依靠直觉，尤其是在一些特别困难的环境下做决策的时候，不一定需要200页的财务模型或者各种假设或者方程，往往要用心用眼去做最重要的决策。
鲁宾斯坦:我也采访过巴菲特，我认为他也不怎么看投资报告。有些时候，一些比较年轻的投资者觉得，投资与否，投资决策的好坏，取决于投资报告有多厚。一份500页的投资报告似乎可以帮助你做出一个好的决定。巴菲特做投资决策时，只需要一纸备忘录，然后凭直觉做决定。巴菲特的直觉比很多投资者都要好，所以终极的直觉考验的是你的勇气和经验。如果你只看投资报告，你不会是一个成功的投资者。你的直觉需要帮助你决定它是否可行。预测未来的能力不是你能从商学院得到的，这取决于你的直觉。
今天的新冠肺炎疫情已经改变了整个世界。你认为它对中国企业家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你认为中国企业家比以前更有创造力吗？创业公司多吗？继新冠肺炎之后，哪些投资领域将更具吸引力？
沈南鹏: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我们非常重视科技创新，过去几年一直如此。许多新经济公司很好地度过了新冠肺炎疫情的危机，拥有了更多的用户。比如电子商务，我们看到电子商务的渗透率确实有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在低线城市。现在对于电商来说，用户群在快速增加，在这个过程中，覆盖的产品也在增加。以前一些衣服，电子产品，食品饮料等等都可以在网上买到，但是现在你可以在网上买到很多日常杂货和生鲜，这对电子商务企业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新市场。
我们也可以看到，很多新的消费品牌都是基于电商平台，使用的营销方式和以前完全不同。以前他们主要使用线下，但现在他们将使用自动汽车更快，Tik Tok，微信等作为他们的营销渠道。
这些新品牌也创造了全新的品牌知名度，并有机会销售到海外市场。他们的用户群是全新的，数百万年轻用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热爱这些品牌。这些都是让我们兴奋的领域。
鲁宾斯坦:当然，你是一个非常明智的投资者。如果我给你20亿风险投资，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能在美国或者中国投资。你会把钱投资到哪里？
沈南鹏:这是个好问题。我觉得可能其中一个就是欧洲，那里的科技产业正在迅速崛起，他们和美国很像。SAAS(软件即服务)在欧洲市场已经取得了早期的成功，我们的一些成员公司就来自欧洲，比如UiPath。
此外，东南亚和印度也是我们非常感兴趣的地区。这些国家和地区更像中国，消费互联网现在是异军突起。你看他们的外卖，共享出行，电商等等，都发展的非常迅速。如果以后看到东南亚版的美团和拼多多，我也不会惊讶，这些国家和地区也会有百亿级的公司。
鲁宾斯坦:我的家族办公室投资了一个领域。当然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这是中美双方都非常重视的领域——空，比如发射卫星等。你认为这个地区对你有吸引力吗？你会喜欢这首歌吗？
沈南鹏:我认为这个领域非常令人兴奋。美国有Space X这样的公司，中国也有公司在努力追赶Space X。
从技术角度来说，我觉得我们确实落后了好几年，年轻的创业公司需要更多的时间进行技术研发。不过我对空之间的技术应用还是很有信心的。我只是说还有很多技术障碍需要解决。我认为这些公司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你刚刚谈到要有大局观，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要放眼未来。未来几年美国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刚刚看到了1.9万亿的财政刺激，这肯定会对资本市场产生很大的影响。对此你怎么看？
鲁宾斯坦:毫无疑问，经济会复苏得更快。但整个经济刺激计划可能比实际需求大2-3倍。首先，我们可能会有更高的通胀，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到目前为止，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通货膨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不严重。
第二，我们可能债台高筑，但我们已经债台高筑了，我觉得资本市场不会为此大惊小怪。
第三，还有利率问题，因为之前利率太低，我们认为实际上不会对整体资本市场和股票市场产生太大影响。
因此，我认为可能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才会出现负面影响，如通货膨胀等。但现在他们只关心今年的经济复苏。
鲁宾斯坦:让我问你另一个我感兴趣的问题。当人们变得富有时，他们可能会生活得更好，吃得更好，吃得更健康。中国人口众多。中国的食品行业会发生什么变化？从投资的角度来看，食品方面有哪些重点？
沈南鹏:食品和饮料行业对我们也很有吸引力，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接触消费者的新途径。我们这几年也投资了一些新兴的食品饮料公司，他们有很远大的目标，希望有一天能超过可口可乐。
另外，人们也确实关注一些所谓的健康食品。对于这样的公司，他们会销售低糖或者零糖的食品和饮料，因为这是很多年轻消费者特别关注的地方。我们知道可口可乐的一些产品是无糖的，但这些公司希望推出完全无糖的新产品，并在口味上吸引年轻一代。
在合成食品领域，许多中国公司也在迅速发展，包括牛肉、鸡肉等。，甚至酒精。我们看到了一些合成生物生产的产品，成本更低，但口感很好。
鲁宾斯坦:我们看到了阿里巴巴、腾讯、百度、字节跳动等中国知名企业。一般来说，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中国庞大的人口。你认为在未来5-10年，这些中国科技公司在全球范围内的影响力会像美国的亚马逊、苹果和脸书一样吗？
沈南鹏:我很期待，因为一些公司已经非常有竞争力了。中国市场竞争激烈。企业要想成为某个行业的领导者，必须要有强大的主导产品。有时，这种产品对国际消费者同样有吸引力。
DJI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的产品不仅在中国受欢迎，而且在全世界都受欢迎。同样，字节跳动还有许多其他企业依靠电子商务向海外销售产品。
今天，一个优秀的中国产品可以比过去更快地销往世界各地。DJI (DJI)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在美国和其他国家迅速建立了分销渠道。我们也看到了其他公司，比如总部在广州的SHEIN公司，成功成为欧美市场的热门品牌。
鲁宾斯坦:当你看到一家新公司时，你想知道三十多岁的人怎么想，二十多岁的人怎么想，还是七十多岁的人怎么想？
沈南鹏:我认为这取决于它的产品受众是谁。如果是数字健康公司，我可能会看一些成熟的消费群体，但如果是饮料公司，包括消费电子、服装等，我会更多的看千禧一代对这个产品的反应，或者90后、90后，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回购者，他们对品牌的热爱也可以帮助这个公司成为一个伟大的公司。
鲁宾斯坦:如果一个创业者想成为下一个腾讯，你会给这个人什么建议？或者有什么样的经验可以传授给他们？
沈南鹏:我认为作为一个企业家，拥有企业家精神是非常重要的。你在创办凯雷的时候，以成就大业的初心挑战传统股权投资行业，你取得了成功。
我也一样。无论是携程还是红杉中国，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创业者，一直跟着自己的心去创造价值，解决问题。现在，我们正在帮助年轻的企业家解决他们面临的问题和挑战。
鲁宾斯坦:我非常幸运地在商界取得了一些成功，然后我开始从事慈善活动。你做过这方面的工作吗？
沈南鹏:是的，的确，这实际上是我们创业工作的一部分。比如我们是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下属的儿童发展基金的长期支持者，所以我觉得这是企业家精神的自然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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