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人之间流传着一句话:不要小看那些晚上带着标着“搬运鞋”的大箱子跑来跑去的骑手。他们白天可能开豪车，奔驰宝马路虎就更不用说了。
今日人物/ID:每日仁吾
文/柳杉/严敬编辑
就是抱着买一双NB(新百伦)鞋的想法，在一个温暖的南方冬夜，接触了安福小区。
前一个NB是形容词，是市场对“优秀”和“顶级”最简单最直接的褒奖。最后一个NB是名词，是穿在人们脚上的那双名牌运动鞋的名字。
而安福小区，是福建莆田西部一个由十几栋楼组成的住宅小区。楼层不到十层，没有安装电梯。外部油漆是淡灰色的。
它貌不惊人，却充满了神奇的诡异。
早先，它所在的地面曾是一个火葬场，后来被开发成了一个房地产。因为历史的不幸，据说开发商很担心。后来，安福小区变成了安福电器商城。
白天，除了两家24小时便利店里昏昏欲睡的服务员，整个小区很少有人光顾。深夜10点过后，假鞋让这个总面积80多万平方米的小区成了莆田夜晚最繁华的区域，没有一个。
当地一个广为流传但无法考证的说法是，国内市场9双假鞋都是从这里发货的；世界上每三双耐克鞋中就有一双是从这里仿制的。
有人在网上开玩笑说，这里的假鞋和丹阳的眼镜、南通的床上用品四件套、华强北的手机一起，在中国被统称为“F4”假货。
第一晚:想找一双最NB的NB鞋
眼睛太忙，耳朵太忙，脑袋更忙。
在安福电商城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彻底懵了，一个对鞋子完全不懂的小白。
晚上10点，必须经过安福电商城的双向四车道出现了堵车。
被堵的全是摩托车，装满假鞋的大纸箱全绑在汽车后座上。在莆田，这样的骑手被称为“阿毛”。
安福电商城就像是黑暗中整个假鞋产业链的中转站。骑手和骑手从四面八方进来，带着假鞋然后从这里流出。
逛商场的第一天晚上，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没有骑摩托车，手里没有拎着黑色塑料袋，怀里没有抱着一堆鞋盒。这些迹象太明显了，似乎安福电商城比一张脸更能看出一个人是否属于这里。
于是，我进了一家店，围着大红木桌子坐着的三个老板正热火朝天，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是在电商城的第一个晚上，我走进的第一家NB店。
店铺不大，十几平米。鞋子很少，十几双。老板对待客人很随便，鞋子放的更随便，乱丢在货架上，连个价签都没有。
举着店里的每一只鞋瞎看，是我掩饰尴尬和内疚的唯一方式。掰鞋底，按鞋面，捏鞋舌，闻鞋味，折腾5分钟，还是没人理我。
我不能屏住呼吸。我拿起一双鞋:“多少钱一双？”
终于有人开口了，得到的回答却是两个充满不屑的字:“非卖品！”
我绝望地走出店门，撞见一个刚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的满身青烟的骑手，但待遇明显和我不一样。
他径直走到红木桌前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给三个队员，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有人接过纸，看了一眼，起身打开桌子后面的一扇门，捧出四个NB的鞋盒。骑手看也没看，放进黑色塑料袋里，转身出门，上了摩托车就走了。
摩托车七拐八弯，停在安福小区南门边上的一个快递摊门口。然后骑手打开鞋盒，看了几双鞋。
胶水和布线显然满足不了这个阿毛。
他拿打火机烧线头，从快递摊上拿起一支圆珠笔，沿着鞋底和鞋面的胶缝一拉，朝鞋舌上的商标吐了一口唾沫，伸手擦了擦。好像是他把假鞋摆弄了三两下，“真鞋”就从快递摊邮寄出去了，钱也赚到了。
阿毛的脸上露出了“霍奇”满意的表情，但是我找不到刚才去NB店的路了。只记得离店不远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
根据记忆，旁边有三家NB店。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美国新百伦本色公司、新百伦香港控股公司、亚太新百伦授权公司。门上的LED有NB两个字，老板们都坐在红木大办公桌后面抽烟喝茶打牌，不理我。
是哪一个？在安福的第一个晚上，别说找一双NB最好的NB鞋，就连找一家10分钟前刚逛过的店都是问题。
第二天晚上:谁空见过真正的鞋子是什么样子的
在安福的第二天晚上，为了买一双最NB的NB鞋，我给自己想到了一个身份。
我是一家正规NB店的老板。我去安福的目的是买一批正规NB店里可以卖的假NB鞋。我不在乎价格，只在乎鞋子质量够不够NB，让来我店里买正品NB鞋的人看不出来是假鞋。
当我把这个身份告诉身边聚集的一群导购时，几个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为了争夺我这个不差钱的老板，明明吵得很凶。一阵听不懂的莆田话后，第一个和我打招呼的莱杰成了赢家。
莱杰很瘦，留着长辫子，脚上穿着一双阿迪达斯的“贝壳头”。赖姐告诉我，她在很多鞋厂都有资源，可以做出最好的壳头，“跟真的一样”。
赖姐兜里有四个手机，时不时掏出一个拨号:“你在吗？人在这里！”她不屑带我逛一楼那些鞋店:“你在那些店里转了吗？肯定是第一次来莆田！”
她认路，带我打开一栋居民楼的门禁，挤进电梯，直奔顶楼。
在这栋楼里，赖姐带我去了四家店。这些售价在90至160元之间的NB鞋，“太假了，根本无法在我的正品店里展示”。至于这些鞋哪里是假的，我就不知道了。
转了将近10家店，还是不满意。
赖姐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快到晚上12点的时候，一辆摩托车把我带到了另一个居民区。
“给我看看你们质量最好的NB鞋？”我问老板:“我把假的放在正品鞋旁边，看不出来。你这里有吗？”
老板笑了。他环视一周，对着屋内堆积的鞋子挥了挥手，仿佛皇帝在检阅整装待发的士兵。“我这里的鞋子是给专柜的人看的，我分不清真假！”
他给了我一双一流的鞋子。这是一部原价近2000元的美国原版《奔跑吧总统》，因为“和奥巴马一样”而大受欢迎。老板说只有他莆田的家人能拿到这样的货。
讲真，这双鞋是我在安福第二晚见过的最货真价实的NB。至少，在价格上是最NB的。“最低价240元一双，不能再低了”。
我还是忍不住摇头:“这双鞋是我在莆田见过质量最好的，但是还是不行。一看就是假的！”
我坐下来，试图向老板证明:鞋底太硬，无法弯曲，胶水味道太重；线太粗了，到处都是线头，商标有点斜；颜色太深，红色不够亮，蓝色太闷。我把鞋垫撕下来扔给他:“你看，这鞋垫穿了三天都变形了！怎么卖？”
这一次，轮到老板犯傻了。看着这只刚刚让他自信起来的鞋子，有点目瞪口呆。赖姐不停歇的打圆场:“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老板，你就是懂得多！”
我补充道:“你没找到真鞋对比吗？”
老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谁有空去看真正的鞋子是什么样子的！”
我最终没有讨价还价就买下了这双鞋。
第三夜:阿毛的产业链分割惊人
在安福的第三个晚上，当我把前一天买的“总统跑”扔到老板们面前，告诉他们“我要买一双质量比这双好的”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胜利和失望的夜晚。第二天我有没有发现莆田最NB的鞋子？
去了十几家店。一寸板老板接过鞋子研究了将近10分钟，扔给我。“去找昨晚卖你鞋子的人，让他再给你拿一只一模一样的双一，”英寸板老板甚至发誓说。“如果他能拿出来，我就把它撕下来，一口一口吃掉！”
老板寸板点燃一支烟，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说，“他为什么不能拿出来？因为这是一双鞋！”
在安福呆了三个晚上，完全被大佬们的行话搞糊涂了。A货，A+货，超A货，工厂货，货币，正品，正品...假鞋的分类让人听起来是那么的高档随意。
90元的一双鞋在一家店叫A货，在另一家店可能叫A+货或者超A货。爆款正品指的是爆款正品标品，正品标品指的是和正品NB长得一模一样的鞋子。更多的鞋子打擦边球，商标元素是N和B，但是组合方式大相径庭，有的字母连在一起，有的字母有图案，有的字母中间有五角星，或者三角形。
什么是「鞋」？
Inch plate的老板理直气壮地说:“工厂做鞋也应该有样品做参考吧？样本从哪里来？当然是买双真鞋去做！”他打开鞋盒拿出鞋子，开始跟我说为什么这些鞋子是正品。
“你看鞋底多有弹性，又软又有弹性，莆田鞋没有这么好的泡沫。看这条路线多密集。莆田的工厂怎么给你这么薄的车？看这胶水涂得多均匀。这种胶是欧标，莆田用的胶连国标都达不到。看这个商标，晚上头是荧光的……”
莆田鞋厂老板，混了20多年，自称见证了莆田成为“假鞋之都”的全过程。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制鞋已成为莆田的主要产业。上世纪80年代，台湾省锐步的鞋厂搬到莆田，正式开始工业化生产，莆田人开始为阿迪达斯、耐克等国际鞋业巨头打工。
如今，莆田有上千家鞋企，每年生产数亿双运动鞋，年产值600多亿元。在这里，年产值超过2000万元的工厂才算“大型”，直接从事制鞋业的有30多万人，占这个小城人口的近十分之一。
寸板的老板一开始是耐克代工的技术工人，后来自己出去做生意，在安福干了10年。2007年，纽约警方从布鲁克林的两个仓库中查获了近30万双假耐克。阿毛的名气甚至惊动了《纽约时报》。有记者到莆田调查，发现这里做的鞋“真假难辨”。
2008年，距离莆田市政府不到一公里的安福小区开始逐渐成为假名牌鞋的集散地，几年后又改成了电商城，比市中心还繁华。
假鞋养肥了阿毛，阿毛人养肥了安福电商城及其周边整个区域。
安福的房租越来越贵，想租这里的人需要到房产中介那里排队加价。在小区南边的路边，有莆田密度最高的小吃街。酱爆鱿鱼摊的老板一天能挣400多块，脚上还穿着一双“总裁跑”。凌晨3点过后，通宵营业结束，安福周边的洗浴中心、按摩院异常火爆。
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一个拿着小台灯的女人，不要上去给她手机贴膜。是卖手机和手机卡的摊位。是60元的老人手机。它只能收发短信和打电话。再花20块钱，可以买一根专用数据线，不用拆手机电池就可以从外面插电话卡。
电话卡的门道比较多，北京上海深圳香港都有。有的阿毛口袋里有十几张电话卡，用在哪里插在哪里。
电话卡的使用要和快递协调。在安福小区东侧，一个接一个的有上百家快递公司，“线上”也分北京、上海、深圳、香港，甚至美国、东南亚。快递摊上彻夜不停的“咔咔咔”撕胶带的声音。
你在网上找了一家香港代购公司，买了一双正品NB鞋。查一下香港的快递和来电显示。你在网上找了个美国代购，买了双正品美国产的“总统润”，查了从美国来的快递。其实可能都是莆田和安福的。
在这里，阿毛的产业链分割程度令人咋舌。上千家鞋厂做鞋，上万家店成为中转站，几十万网兵在微信生意中做网店。下游产业链包括手机、电话卡、鞋盒、鞋带、商标、防伪码，甚至还有快递用的胶带、能写字能剪胶带的圆珠笔。
莆田人口耳相传着一句话:不要小看晚上带着标着“搬运鞋”的大箱子跑来跑去的骑手。他们白天可能开豪车，奔驰宝马路虎就更不用说了。
我很难判断寸板老板说的是真话还是另一种获取信任的方式。
寸板老板说，不要试图在莆田买更好的NB鞋。在他看来，NB的鞋子款式太多，颜色也更多。每一套磨具对制鞋厂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成本。这个钱增加了假鞋产业链每个环节的成本，所以工厂不喜欢做最高仿的NB鞋。
寸板的老板劝我做阿迪和耐克。这两只鞋技术最成熟，莆田最好的仿品是500双，几乎是正品。“十年前，你们北方的阿迪耐克专卖店都是我们莆田人开的。从常规的流水中，我们卖不出几双鞋。阿迪耐克派人下来查，才发现我们莆田的货都在店里卖。”
这也是一个真假难辨的笑话。也许在莆田，真与假只是存在于字典里的形容词。“莆田货从外观上看和真鞋不一样，质量没有问题，穿起来测试也比真鞋好。”
临别前，寸板老板说了一句诡辩般的理论:“我们模仿阿迪耐克，我们是模仿品；阿迪耐克模仿我们。阿迪耐克是仿制品。关键是你怎么比，对吧，帅？”
第四夜: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逛了3个晚上，觉得自己够资格给遇到的一对想做微信生意的情侣讲课了。
我在一家鞋店遇到了这对胆小的夫妇。在店门前犹豫了半分钟后，男子率先进来。他们和三天前的我一模一样，假装捡起每一双鞋子拧干。
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和鞋店老板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满大街发小卡片看货的大姐们，好像把一个北方口音的老板找最NB鞋子的消息告诉了安福的每一个老板，以至于我一从书包里拿出那双“总裁跑”就有人说“我认识你，我们家没有更好的货了。”
小两口来自江西，男兵转业。他是微信业务的战友介绍到安福的。“这年头挣钱不容易”。
安福电商城赚钱容易吗？我朋友圈的阿莫斯过着典型的“美国时间”。大部分都是每天中午12点开始接单。他们必须在下午6点吃饭前整理好清单。他们晚上骑摩托车来安福取货。有时候他们要到凌晨3点才能拿到货。之后，他们还要实拍鞋子，保证微信朋友圈里的顾客第二天早上醒来就能收到他们的“爆款货”。
在我的朋友圈里，有人在凌晨四点半小时内发了37条九格带图的朋友圈。
但这阻挡不了全国各地想做微信生意的人，陆续来到莆田。随着当地政府和电商平台对假货的持续打击，很多网上假货店铺一上线就被打死，很多商家开始在微信商家店铺、QQ等渠道销售假鞋。据说目前60%以上的假鞋都是通过微信商家、QQ等渠道在网上销售的。
在这些微信业务人员看来，买家似乎也很清楚鞋子的真伪。朋友圈里有人做过这样的广告:“年前舍不得买鞋，年后还是会买，就错过了年前装的机会。”
带夫妻俩去鞋店的第四个晚上，我发现自己陷入了莆田的“套路”。那些被寸板老板鉴定为样品的“总统跑”，在一家鞋店里存了几十双，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地板上等待发货，老板也不管我拿出自己的鞋子对比。
“你带了多少钱？量大的话我可以便宜一点。”老板头也不抬地说。
四个晚上下来，我分不清这些总统竞选是真的还是真的都是“套路”。摸了上百双莆田NB，脚上那双从专卖店买的正品甚至越看越像假货。
在莆田，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我的正品感觉。莆田最繁华的购物中心万达广场的正品NB店，一年半前就关门了。工作人员说“我觉得已经打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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