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六岁，刚来到绿城郑州。那时的最大印象就是郑州马路真宽呀，还有马路边上的那一排排巨大挺拔的大树。泡桐法桐最多，一棵拉着一棵，一排挽着一排，高大威猛又气派，对来自豫南农村的我，绝对是一道道震憾的风景。

我在郑州淮南街的一处工地上打工，当时的我才十五六岁，百来斤重。刚开始工头让我学推斗车，还打趣地告诉我：推小车，不用学，只要屁股扭里活。让我注意一定要推，不能拉，还要注意手腰眼腿的配合。一斗车砖头大概二百来斤，一斗车混凝土就重多了，没几天下来，手上便生满了泡，又干成了茧。更惨的是从老家穿来的一双托鞋和一双美菊布鞋，也惨不忍睹。托鞋帮底分了家，布鞋也快变成了托鞋。于是就在一天下班后，问老大支了50块钱，好大的张，花花绿绿的，摸上去超有手感的那种老版币。小心的折了捏好，去外边买鞋子。

那时工地还很偏僻，周围乌秧秧全是看不到边的菜棚子。好在工地门口有一家小卖部，听说是某领导亲爹开的。小卖部用的是那种简易的木板加钢管围成的，上边顶了两层的石棉瓦，上边还上了油毡，压了排排的红砖。小卖部门口是个大大的卧式的老冰熊，冰柜边上是个小玻璃柜台，里边放满了针头线脑袜子手套洗衣粉什么的，也有几样小零食。后边是一排竹笆夹的货架，上边有烟酒饮料，那时的饮料极简，健力宝可乐就算很高级的了。当然货架上还放了各种的泥瓦五金小工具，还有雨衣雨鞋便宜衣服。真正穿的鞋很少，托鞋凉鞋，布鞋青年鞋，还有最耐造的黄球鞋。

看柜台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也十几岁，细高挑，白静的皮肤，大眼睛瓜子脸。穿了一件浅粉碎花的连衣裙，干净又得体，梳着两条长辫子，瓣头上扎了红花的皮筋。加上小巧利落，干活时如同俩只蝴蝶在绕着她飞。工地一下工，那小店门口便摆了电视小桌，工头老大们坐了小桌，要了啤酒鸡肉的大咧咧地吃喝。工友们则围了一大圈，呲了牙傻呵呵地看电视。那电视不大，色彩也极不自然，多用录相机放些嘿嘿哈哈的武打片来看。图像也不稳定，一旦工地开了大的机器，电视里的大侠也好小丑也罢，总是一不留神就扭成了灰白的二维码。就这大家也总看得津津有味，不忍散去。

我当时比较胆小，正好那天晚上忽然又下了阵大雨，喝酒的看电视的工友们都一哄而散。我便挽了裤脚，赤脚踩着泥水颠儿颠儿地跑了去。那小姑娘正在门口搬成箱的饮料，我便也过去帮忙搬。总共搬了有几十箱吧，我俩都累了个浑湿，也不知道是雨是汗了。她便招呼了我进屋去，拿了条干毛巾让我擦下，那毛巾很干净，充满了好闻的香皂的味道。她进里边换了干衣服出来，我只是拿毛巾简单擦了把头脸上的水。她让我再擦下身上的水，我红了脸说不用了吧。她便嗔怪的一把夺了毛巾，让我站好，就在我身上轻轻的抽抽打打，想多掸掉点水湿。可谁知我的裤子缝上有细铁丝，一下牵挂了她的毛巾，她一脸诧异地问我咋回事？我说白天干活裤缝儿开了，没针线，就拿工地的扎丝扎了扎，没想到挂了你的新毛巾。

她仔细看了下，一下便笑弯了腰。举起小粉拳头照我脑门上就轻捶了一下，就进了里边，拿了条新运动短裤让我去里边换上。我一时便觉得像喝醉了酒，胸腔里脑瓜里脸皮下都如同着了火，热得发晕发涨。不觉间她又打了盆水，拿了双力士鞋，还搬了凳子让我洗洗脚先换上。然后她便拿了扫帚去扫门口水泥地上的水坑了。我则慌得如同入室的小贼一样，马溜溜的洗了脚丫换了衣服鞋子，然后找了个塑料带装了湿衣服，怏怏的去到她跟前，怯怯的问她一共多少钱？她忽然转过身，忽闪着大眼睛问我：你拿钱了吗？

我便一下想起了我的那张大票，可是哪里还记得半点影子。一时便结巴巴的说：我钱丢了，真的丢了，丢50呀，整张的，，，她便认真的围着我上下打量一翻，然后又非常认真的一字一板的对我说：好了，今天看在你帮忙的份上，先欠着吧。一个背心一个短裤一双鞋，一共二十八块，看你老实，我再给你拿套换洗的，换着穿。天热也不能穿得跟个小刺猬似的呀，还扎人哈哈哈，，。不过也不能太便宜你的，我跟你毕竟不认识，你的这身旧衣服要先压我这儿，明天晚上有钱了再来取吧。当时拿着崭新的衣服，看着轻灵的她，恍惚间如同看见了仙子，工地上的天使，少年心中的天使！

后来我们便熟络了起来，我一有空就去帮她搬货卸货，她也顺手承包了我衣服被和的缝缝洗洗。有时难得的连阴天，工地不上工，她还会炒几个菜，让我陪她的老爹，也是她的老板喝几杯。但是暑假很快就结束了，她要回老家上学了。那一天我没去送她，却站在高高的铁架上，目送她走远，走远，直到看不见。

哎，好多年了，感觉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菜，没喝过那么香的酒，也没闻到过那么醇的香皂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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