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远的西南边陲之外,电信网络诈骗随处可见。他们藏在大街小巷的高楼里,或者深山里的独立建筑里。中国不允许的黑灰产业不断向这里转移,悄悄滋生新的罪恶。
在人们的普遍想象中,电信网络诈骗是一种千变万化的骗局,干这事的必然是心狠手辣、经验丰富的老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些真正的践行者,却是本该充满希望的新一代年轻人。
今年5月,公安部组织了一次“截流”行动,把枪口对准了那些出国到中国各地搞诈骗的人。10月26日,公安部新闻发布会透露,截至目前,全国公安机关共打掉非法出境团伙9419个,破获电诈案件1021起,挖出境外窝点100个,其中青海公安机关侦破的一起案件令人震惊。
在水域溜出封锁线
在“不敢喊也不敢跑”的假船上
2020年7月13日,云南边境。
文兴国(化名)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在此之前,他对境外一无所知。前几天,他接到老乡张新宇(化名)的电话。对方声称云南有个茶厂,让他来云南帮忙管理。他说一个月至少一万,交通住宿全包。文兴国以前是跑运输的,月入六七千元在青海算是高收入,但货车司机是个苦差事。他抱着赚快钱的想法,决定从西宁飞到昆明。
另一个陪同文兴国的三个人一起转移到云南边境,却没有看到茶厂。这里山峦重叠,很难开车。直到深夜,电话那头的张馨予才安排摩托车接送。
文兴国记不清爬了多少座山。当他再次到达一座大山脚下时,他看到人们拥挤在那里,至少有70人,周围都是拿着剑的人。“黑鱼”,一个不好的想法在文兴国心里冒了出来。他忙给张馨予打电话,这才知道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偷渡。半小时后,一辆摩托车会带他们出国。
事后,文兴国形容当时很害怕,很害怕,“不敢喊,不敢跑。”上了贼船的文兴国毫无反抗之力。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走私并不顺利。摩托车在行驶过程中,因为车灯太亮,被边防站注意到。为了躲避检查,文兴国被赶下了车,一群人徒步在山里行进。
在文兴国的记忆里,在云南的深山里,参天入云的树木安静而奇特。走了大概两个小时,文兴国注意到路上来往车辆的车牌都变黑了,方向盘在车的右边。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出国了。
在国外轻装上阵的情况让文兴国觉得不可思议。已经是半夜了,张馨予派了一辆面包车来接他。一路上,司机反复叮嘱他们不要乱说话。又是三个小时的车程。当他真正到达目的地时,并没有看到偷渡的始作俑者。在此之前,他信任的朋友:张馨予。
张馨予开着一辆黑色皇冠轿车来接大家去参加欢迎宴会。文兴国还记得那是一次烧烤。席间,张馨予没有多说什么。“在这里做什么都不违法。”张馨予如此安慰,或许在他看来,无论做什么赚钱的事,都是好买卖。“吃完带你上山,看你上班的地方。”张馨予说。
当晚,文兴国一行被带到一栋东南亚风格的建筑前。这座建筑并不大。上下两层共有18个房间。一个房间可以容纳七八个人。这是未来文兴国的宿舍。在附近的大楼里,有一栋被称为“科技大楼”的办公楼,大约有10层楼高。张新宇告诉他们,这是未来的办公空间。
一天的颠簸,让文兴国从一个国家到了另一个国家。他想都没想就很快睡着了。此时,他并不知道,这一夜将改变他的命运。也是在这一刻,文兴国才会真正落入诈骗窝点的圈套。
边界外的区域
这个窝点看起来很普通,但戒备森严。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再次见到张馨予。在正式上班前,文兴国以方便转账为名,被强制交出自己所有的私人支付账户和银行卡。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工作是诈骗。他需要在三个月内完成至少一个订单,才能把之前张馨予免费为他垫付的房费、伙食费、机票送到,否则就要挨打、挨饿,甚至坐牢。
第二天晚上,张馨予带着他走进看似普通却戒备森严的办公楼进行入职培训。这栋办公楼的入口不仅配有保安,而且每层楼都有当地武装持枪检查。文兴国听说公司每个月交的保护费高达70万。大楼每层大约有10个办公室,每个办公室可以容纳100多人。他后来才知道,每个办公室背后都是一个电信网络诈骗团伙,以公司化的方式组织,分工明确,层级分明。
像张馨予这种专门为诈骗团伙招人,在现代公司中扮演HR角色的人,被称为诈骗窝点的特工。除了代理,每个窝点都有诈骗团队。文兴国的公司有十多个团队,每个团队四五个人。组长组织日常诈骗,诈骗队员负责寻找猎物上钩。上面的组长有一个主管,金字塔顶端的人在这里被称为“金主”,是一般仆人很少见到的老板。
第一天上班,文兴国没有接触实际工作内容。他被张馨予带进公司,出入大楼。文兴国需要持有公司制作的特定标志来验证他的身份。在进入办公室之前,他还需要将私人手机存放在保险箱中,并切断任何外部联系。
进了办公室,组长给他们看了一套电脑上的故事书,里面全是聊天技巧。他们的目的是训练文兴国这样的新人,利用包装好的身份和故事书去抓“猎物”。
培训结束从办公楼出来后,文兴国再次确认自己在西南边陲的一个诈骗窝点。这是一个和中国完全不同的世界,经济落后,治安混乱。在这里持枪是很平常的事。“抢劫多,菜市场和山里经常有枪声。”比如文兴国所在的诈骗公司,在这里遍地开花,甚至被默认为合法。他自己公司的同事也因为抢劫当地华人开的金店被处决。强烈的不安全感让他一次次想回国,他在等待最正确的时机。
欺骗
如果你达不到你的表现,你将被殴打并关在小黑屋里。
经过三天的培训,文兴国正式上班了。组长给了他一个工作手机和几个QQ号。每个账号都有三四十个人在等着加好友。在诈骗产业链中,这类账户随时可以在地下市场交易。他们有一个专业术语:“粉色数字”。
文兴国的工作任务是假扮美女,从30到40个人中选择固定的聊天对象,促成关系,最后诱导对方裸聊,并以此为把柄榨干对方的钱包。公司制度严格,组长每天会检查诈骗集团成员的手机,还会打开电脑检查成员是否在认真聊天。文星人老实,不善言辞,不太会打字,进步一直不顺利。但是公司里有明确的绩效考核,每个人的表现和产出每天都记录在一块大黑板上。“有的人三四个月不开一单,有的人天天有成绩。有时候他们一个晚上能赚一百多万,奖励是10%到15%的提成,直接给现金,老板会带去KTV玩。”
在这里,业绩不仅意味着回报,还意味着安全。“如果表现不达标,他们会拿枪指着脑袋,打你,关小黑屋,不让他们吃饭。”文兴国说,最惨的时候,活活饿了五天,只吃泡面。还有一次,文兴国因为表现不好,被踢了好几脚。他几次回宿舍,拿起手机。他想联系父母,但说不出口。他谎称自己还在跑运输,只是缺钱,不敢多要。他只能靠父母微信转账的几百块钱生活。
与文兴国不同,同样被中介带到海外的李斌(化名)走得很顺利。李斌以前在深圳卖消防设备。为了赚快钱,他跟随经纪人马忠(化名),成为一名专门从事“杀猪”诈骗的接线员。
和大多数刚到诈骗窝点的新人一样,新人也会被打。李斌记得,一位同事起初试图逃跑,绑着双腿从八楼跳下,但未能逃脱。"他摔断了腿,最后无人照管。"
危险的形势使李斌不得不“好好聊聊”。去年4月,李斌在Tik Tok盯上了一名山东籍的中年妇女。“我通过刷视频发现她生活中应该有点钱,就发了私信,加上QQ聊天。”李斌自称是华北第一制药厂的员工。他想在山东建立一个分厂。他每天求助,送外卖,买礼物。在短短的十天里,李斌和他发展成了男女朋友。为了防止骗局被识破,李斌还用了公司教的话:“如果对方要求见面,就说忙完了再见面。如果他想要视频,他说手机摄像头坏了。”
按照公司的规定,时机成熟时,有适当权限的组长会控制后续的“杀猪”程序。所谓“杀猪”,就是骗取对方钱财。马忠向南都记者承认,确定关系后,团队负责人会接手手机诱导对方投资,往往是第一笔投资无论金额多少都有20%的返现提成,第二笔投资,对方依然可以提现。几次之后,一旦对方增资到几万甚至几十万,诈骗团伙就会谎称水不够,系统忙,然后后台关闭投资通道,所有的钱都会被诈骗团伙提走。
在南都记者获得的一份文件中,详细记录了诈骗团伙“猎物”的准确画像。他们不仅知道对象的年龄、性别,是否有五险一金、有车库,还知道是否有保险、小额贷款、信用卡、花坛、贷坛。掌握这些信息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的挖出空对方的钱包。“直到对方银行账户没钱了,看他有多少花多少贷,诱导对方借钱甚至贷款。”马忠说。
诈骗成功后,李斌的名字出现在黑板上。在这份订单中,对方先后投入128万元,其中40多万元由年迈的母亲赞助,李斌的提成多达12万元。“除了组员,组长可以抽8%-10%,代理抽10%,剩下的都是老板的。”
间谍
鼓起勇气报警并秘密收集证据。
文兴国来到西南边陲的诈骗窝点待了三个月。无论团队领导如何在会上要求成功人士总结分享经验,他都没有成功做一单。他三个月没收入,还时不时因为表现不好被打。“他们都说我不会说话,浪费我的名字。”
因为是张新宇的老乡,文兴国得到了一些别人得不到的额外照顾。公司最终允许他不再做操作员,转做物流。来公司久了,渐渐知道老板叫周扬(化名),和张馨予关系密切。他们都是青海第一批来到西南边陲行骗的团伙成员。文兴国曾在公司见过他们有相似的纹身和相似的代号。
在他的记忆中,周扬很少来公司,有大订单的时候经常来办公室“照顾”,而且随身带着枪。“他每天晚上都玩K(指吸k粉),一晚上至少四万。”
国外的生活不容易。文兴国每天都在等待逃离窝点的机会。在千里之外的青海,警方也盯上了这个走出青海、发展迅速的诈骗团伙。
去年9月,在连续5天只吃一个方便面后,文兴国鼓起勇气向青海省公安厅报案,愿意主动投案自首。青海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反诈骗中心主任胡朋意识到,文兴国所说的诈骗窝点,正是他盯了三年的惯犯。
在省厅的部署下,刑警总队反诈骗中心民警单线联系文兴国,文兴国描述的情况大大出乎意料。“我们幻想是青海人在西南边陲外骗窝点帮忙,窝点都是青海人,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文兴国收集证据不容易。有一次,他坐在工作站上偷偷给周扬拍照。他邻居的同事发现他吓出一身冷汗,对方却默默转过头来保持沉默。事后,文兴国想:“他应该也想跑吧。”
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单完成后会组织一次团建,这是掌握所有员工信息的绝佳机会。文兴国在团建期间偷偷拍了两张照片。正是通过这两张关键照片,青海省警方初步查明了以周扬为首的70多人的诈骗团伙。
在收集证据的同时,文兴国也在盘算着如何回国。有一次,公司的一个同事越狱被抓,面临最严厉的惩罚:坐牢。文兴国听说过,人会被绳子吊起来,全身泡在水里,只剩下头在水面上,身体会被水里的蚊子咬。文兴国很害怕,选择暂时按兵不动。
经过漫长的等待,直到10月中旬,老板周扬又带着整个公司出去玩了。文兴国偷偷溜出去,一路打车到边境通关。从晚上9点开始,工作人员下班后就开始排队,一直排到第二天早上7点。三个月后,他终于回到了中国。
收网
291名嫌疑人被捕。这位领导人只有23岁。
锁定以周扬为首的诈骗团伙后,青海省公安厅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对其实施抓捕。今年5月21日,公安部部署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打击境外招募人员实施电信网络诈骗的“打黑”行动。
根据公安部提供的线索,青海省公安厅成立“截流”专案组,赴云南全面摸清全国偷越边境人数。在侦查过程中,专案组逐渐发展出一个以周扬为中心的较大诈骗网络,团伙415个,遍布4个窝点,相互联系,涉及杀猪菜、裸聊敲诈勒索、网络赌博等违法犯罪活动。
青海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反诈骗中心主任胡朋告诉南都记者,该团伙成员年龄普遍较轻,学历较低,多为95后,而关键人物周扬、张新宇只有23岁,并未接受过正规教育。团伙成员大多是同学、老乡、亲戚,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发展壮大,是因为去西南边陲以外的诈骗窝点从事诈骗已经成为一条完整的产业链。“边境城市有专门的就业交通站。
近日,青海警方出动两组警力收网,抓获犯罪嫌疑人291名,部分成员仍滞留国外,现正在全力劝返。青海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副总队长刘东海透露,经过“截流”行动,青海省境外诈骗犯罪嫌疑人已降至百人以下。
当周扬被捕时,他正在三亚的一艘游艇上玩耍。三年前,胡朋盯上了这个刚满20岁、频繁出入境的青海小伙子。没有人会想到,如此年轻的周扬和其他像周扬这样的年轻人现在会成为西南边境以外的诈骗窝点的主力军。
最后回国的文兴国比他大两岁。回忆起老板和老乡张新宇,文兴国说,他们就像国内和国外的两张脸,“一出国就很凶。”
进入西南边陲的诈骗窝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如张馨予所说“没有什么是不合法的”的地域,黑暗似乎自然而然地生长,马忠也承认自己在当时的环境下“不得不出轨”。
周扬,出生于1998年,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家庭。当他被逮捕时,警察问他为什么作弊。周扬回答:“努力就是三四千块钱,诈骗金额少则五六万,多则一万到二十万。动动手机就能有钱。”
猪板宰杀过程
寻找猎物
经营者在网上交友,每天求助,外卖,买礼物,成为男女朋友。
(话:“对方要求见面就说过了这段时间再见面,要视频就说手机摄像头坏了”)
精确的肖像
掌握对象的年龄和性别,是否有五险一金一车库,甚至是否有保险,小额贷款,信用卡,花坛,贷坛。
◎“杀猪”
时机成熟时,拥有适当权限的团队领导会控制后续的“杀猪”程序。
(确定关系后,领队会拿手机诱导对方投资。
第一笔投资,无论金额多少,都有20%的返现提成。
第二次投资,对方还是可以提现的。
几次之后,一旦对方增资到几万甚至几十万,诈骗团伙就会谎称水不够,系统忙。
然后后台会关闭投资通道。
钱被诈骗团伙空)取走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南都记者姜发自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