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双十一的线上狂欢是莆田的不眠之夜。这足以形容莆田这座小城的制造业有多发达。
其中，莆田鞋销量最大，知名度最高，争议最大，又爱又恨。
莆田市长李建辉有一句关于莆田鞋的经典自嘲:
“如果你的耐克鞋穿了两年就坏了，那才是真正的耐克。如果三年后穿坏了，那就是莆田产的。」
莆田，福建的一个地级市，历史悠久，有“海滨邹鲁，文学名邦”的美誉。但近年来因为莆田货、莆田医院等问题饱受争议。
莆田盛产假鞋，全国闻名。
但是莆田的假鞋并不一定代表质量低劣，有些甚至比正品材料更好，质量更高。
既然质量过了标准，为什么不发展自主品牌，反而走上造假的道路？
这要从莆田鞋业的历史说起。
早在2007年，纽约警方就查获了30万双来自中国的高仿耐克鞋。追根溯源，发现这些假鞋全部来自福建莆田。
三年后(2010年)，《纽约时报》记者专程到莆田调查，发表了关于当地假鞋生产的报道，莆田假鞋的名声传遍了全美。
当时流行一种说法，全球每三双耐克鞋中就有一双是莆田的高仿。
“让全中国穿得起名牌鞋”这句调侃又骄傲的口号，在当地几乎人人皆知。
鞋业是莆田的支柱产业。据莆田鞋业协会2021年统计，目前当地有制鞋企业4200多家，从业人员50多万人，产值超过1000亿元。
莆田既做真鞋，也做高仿鞋。它不仅是中国最大的国内外鞋企OEM生产基地之一，也是“假鞋都”，假鞋生产在这里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
对比《纽约时报》发布的耐克真鞋和假鞋，我们可以看到，假鞋和真鞋几乎一样，肉眼几乎看不出区别。
图片:纽约时报
莆田有如此强大的打假能力，形成如此庞大的假鞋产业，其实源于该市长期从事国际品牌代工的历史。
事实上，莆田鞋业兴起于上世纪80年代。
当时与福建隔海相望的台湾省，依然占据着全球制鞋中心的位置。然而，随着台湾劳动力成本的上升，跨国公司不得不将当地的制鞋厂转移到劳动力更便宜的中国大陆和东南亚。
莆田凭借靠近台湾省的优势，成为台湾省这波制造业转移的最大受益者。
1987年，莆田鞋厂一次性引进8条生产线，为耐克、阿迪达斯、锐步等众多知名品牌代工。
凭借丰富的廉价劳动力和开放政策，莆田的国际代工业务越来越火。
到1993年，莆田已拥有100多家制鞋企业，年产量超过1亿双鞋，销往世界30个国家和地区。到1996年，莆田鞋业总产值已超过40亿元。
莆田著名老鞋厂大吉利鞋业有限公司的厂房，成立于1991年，2019年倒闭。
图片:腾讯
但是做国际代工时间长了，必然会面临很多问题。
首先，订单量是品牌严格控制的，莆田鞋厂必须严格按照订单量加工，即使有能力也不能扩大生产；
其次，代工利润很低。一双鞋从设计到销售，代工的毛利率只有2%左右。
与此同时，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莆田的土地、原材料、劳动力等成本增加，跨国企业逐渐将代工基地的中心转移到东南亚，莆田鞋厂接到的订单日益减少。
终于，1997年危机爆发。由于亚洲金融风暴，莆田许多加工厂倒闭，数万名工人下岗。
在严峻的形势下，越来越多的工厂和个人开始伪造假冒产品。
据一些员工回忆，当时想生产假鞋的工厂老板会通过贿赂耐克等品牌代工厂的员工，想尽办法拿到设计图纸，很多假鞋厂甚至高薪聘请了很多资深代工厂工人来“指导”。
所以，依靠多年积累的设备和技术，莆田的假鞋产业发展很快。这些高仿鞋质量上乘，其中的“高端”产品连专业质检人员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2003年，莆田有3000多家假冒鞋厂。截至2006年，在莆田公安机关的一次整治行动中，已查获超过120万个假冒耐克商标。
这些假鞋原来的销售渠道主要是国外。但随着国外打假力度的提升，国内淘宝等电商平台的兴起，莆田的假鞋生意开始转移目标，席卷全国，“/s2/]莆田鞋”在国内名声大噪。
为了让从业者快速熟悉电商平台的运营规则，当地甚至出现了大量的淘宝培训班。莆田人还收集整理当地厂家的货源信息和联系方式并在网上发布，方便全国各地的淘宝店进货。
据统计，2011年，莆田“高仿鞋”在淘宝的销售额达到33亿元。有数据显示，淘宝上80%的名牌运动鞋都是“莆田货”。
这座位于东南角的小城，已经成为中国名副其实的假鞋之都。
2019年10月，洛杉矶警方查获价值约200万美元的莆田高仿耐克鞋。
图片:NBC
从2011年开始，淘宝终于开始打击平台上的莆田假鞋。仅2014年一年，淘宝在莆田就查获了超过12万个假鞋卖家账号，其中有多达3.2万个卖家反复售假。
面对淘宝的严厉制裁，莆田假鞋经销商也开始逐步转移销售渠道。
二三线城市的实体店成为稳定的销售点，而微信商家、闲鱼、Tik Tok等监管相对宽松的平台的兴起，提供了淘宝之外的线上渠道。
然而，即使外部经销渠道发生变化，莆田本地的假鞋交易中心也从未改变。莆田城厢区安福电商城一直是莆田假鞋发往全国各地的源头。
白天，安福电商城和其他商场没什么区别，都有商家在卖自主品牌运动鞋。
但是，一旦夜幕降临，在马路旁的店铺、摊位外，电器商场附近的居民住宅、仓库、地下车库，会聚集无数大大小小的摊位，而不是像白天那样关着门，一个接一个开门营业。
这些地摊卖的都是国际名牌鞋的仿冒品。
他们主要做批发业务，当然也接受个人零售订单。卖的鞋有等级和档次，从消费者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假鞋到足够正品的“高档货”，价格从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
安电商城的一个摊位上摆放着潮鞋。
图片:搜狐
摊位和买家之间的中介叫做“阿毛”。阿毛人白天接单，晚上骑着拉货的摩托车经过电商城的摊位，取货，验货，然后送到附近固定的快递点。
绝大多数快递点都可以提供“异地在线”服务，将收货地点变更为上海、东莞甚至海外，从而“洗白”商品产地，甚至变成真正的海淘产品。
在安福电商城，提供异地在线服务的快递点。
图片:Vista看世界。
电商城周边，各种配套设施应有尽有，快递摊、小吃摊、卖实名电话卡的摊位。
晚上九点以后，这一带就成了莆田人密度最高的地方，灯火通明，直到第二天早上。
深夜的安福电商城，依然有一群骑着摩托车的批发商。
图片:搜狐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问:这些地摊的假鞋是哪里来的？
其实，最开始莆田假鞋行业多是一条龙的家庭作坊，掌握技术，开厂，开发销售渠道，经销产品。
这种模式让很多莆田人致富，但风险也相当高。一旦被查，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所以分工合作逐渐成为主流。
假鞋的源头不再停留在城市，而是改为设在附近乡镇和城乡结合部的制假工厂。这些工厂有秘密地址，通常雇佣二三十名当地工人。他们封闭生产，不与外界接触。
几个大排档的老板定期从这些工厂拿货，然后分发给小排档、电商、零售店。
外地商家，如果想从地摊拿货，可以使用电商领域专注于“综合服务”的中介。这些中介掌握着各大档口的信息，只要支付一定的费用，他们就会提供领导和教学服务。
在电子商城里，也有一大群游客，他们四处游荡，寻找目标，把游客带到摊位上，并获得一定的佣金。
整个产业链完善分工明确，可以最大程度规避风险。
没有人能准确计算出这个假鞋产业链在莆田鞋业占据了多少份额。
由于莆田高仿鞋多为中小作坊生产，没有大型代表性企业，被侵权方维权和诉讼难度很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任其发展。
假鞋的泛滥，自然会挤压正规合法的制鞋业，也极大影响莆田的城市形象。莆田的“假鞋之都”的名号，已经名扬海内外。
因此，近年来，莆田市政府也开展了一系列打击活动。
2016年5月，莆田市公安局打掉4个制假鞋厂，涉及阿迪达斯、耐克等多个知名品牌的造假，涉案金额高达千万。也是在这一年，阿里巴巴与莆田警方签署合作协议，利用线上线索为其线下精准打假实现资源共享。
2017年7月，莆田组织公安、工商、质监、邮政管理等部门开展为期3个月的打击“假鞋”“假海淘”专项行动。
在2020年12月的一次打假行动中，莆田市公安局在一个假鞋仓库查获了4000多双假冒名牌运动鞋。
图片:福建日报
不间断的打假行动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效。至少在阳光下，安富电商城这个假鞋中心，已经成为以自有品牌经营为主业的电商产业园。卖假货的摊位变得更加隐蔽，快递点也不敢再公然挂上“异地上线”的牌子。
但只要夜晚来临，一切依旧如常，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接受记者采访时，摊主不屑地回答:“莆田90%的人都和这个有关。怎么查？查谁？」
也有老板告诉记者，经过严格监管，他周围20多个做假鞋的摊位和工厂都被抓了，老板给了缓刑，然后继续做，因为他只能这么做来收钱和交罚款。
说到底，假鞋行业已经深深扎根在这个城市的土壤里，关系到几万人的生死存亡。对于这么大规模的行业，可以说是连根拔起，难如登天。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从业者都想一直背负着“假鞋”的标签。他们经验丰富，技术过硬，能做出和正品质量几乎一样的高仿鞋。自然就有了把做成自己品牌的想法。
莆田市政府也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试图引导打假人走向品牌经营，从而推动莆田整个制鞋业的转型升级。
在安福电商市场，自主品牌确实越来越多，但大部分还是在打国际知名品牌的擦边球:智能三叶草、新百伦控股、新百伦中国等等。
这些品牌的鞋子都有合法的商标，大部分款式都是抄袭或借用耐克、阿迪达斯的，而技术源于多年制作高仿鞋的经验。
安福电商城门口，各种自主品牌的招牌展板。
图片:搜狐
但即便如此，转型之路也异常艰难。自己设计的鞋子往往需要更高的时间和人力成本，难以抵御卖不好带来的巨大损失。
所以，继续做电商商城的假鞋生意，躲在夜幕下，依然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很少有人知道，莆田曾经发展出自己的品牌。水上运动成立于1993年，曾是中国最大的运动品牌之一。
世纪之交，在莆田假鞋产业稳步增长的时候，华特始终致力于打造莆田自己的运动品牌，与王等著名运动员签约，在央视频道黄金时段投放广告，在全国多所学校建立篮球推广基地。
沃尔特的年产值一度与晋江的安踏、特步、匹克等品牌不相上下。但由于创新不足，可替代性高，加上金融危机，沃尔特最终没落了。
现在，莆田还无法打造一个大规模的自主运动品牌。
尽管持续的打假活动，深夜的安福电商城依然人山人海。
图片:浪潮工作室
然而，与莆田艰难转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座福建城市。
距离莆田仅100公里的晋江，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鞋都，诞生了安踏、特步、红星鸿星尔克等知名品牌。
事实上，在上个世纪，两市鞋业的发展轨迹非常相似，都是先接受台湾省的产业转移，然后在代工生产的道路上遇到瓶颈。
不同的是，危机过后，莆田在打假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晋江则发起了又一轮“[S2/]品牌造势运动”，通过全国性的广告营销活动，迅速占领了国内运动品牌的中端市场。
2011年，晋江市经贸委公布的一组数据显示，晋江鞋业年产值占全国40%，占世界20%，行业产值达600亿元。
到2020年，晋江鞋业年产值已超过1440亿元。
虽然这个数字没有超过莆田太多，但晋江鞋业以自主品牌为核心的发展之路，带动了全县体育产业的快速扩张。目前，晋江的体育产业和民族体育用品品牌总数均居全国第一。[/s2/]
2022年，晋江将举办世界中学生运动会，这将是第一个成功举办世界综合运动会的中国县。
2020晋江世界中学生运动会会徽，因疫情原因，运动会延期至2022年。
图片:新浪
从打造自身品牌入手，拉动区域体育产业增长，最终成为中国体育产业第一强县。晋江走出了一条与莆田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
莆田鞋业错过了最初的发展机遇，如今更是在一片红海中艰难转型。
疫情期间，莆田鞋业损失惨重，订单流失严重，多家加工厂被迫关停。
后来随着国内疫情逐渐稳定，莆田生产逐渐恢复，出口限制明显，收入受到明显影响。
2021年9月，莆田协盛鞋厂也出现聚集性病例，莆田鞋业接近停产。
如今，这个城市的支柱产业仍然面临着相当大的挑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莆田鞋业未来会继续走向何方。
莆田这个城市，想要摆脱造假的名声，真正实现产业转型，可能需要更多的努力和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