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微博热搜上#新能源汽车充电桩基本被抢光#了。在央视财经的报道中，因为晚上电费便宜，一些车主凌晨4点起床抢充电桩，顺义牛栏镇10个充电桩晚上11点后被电车主抢完，2021年底，每日人来到顺义杨镇，看看有多少电动车车主在冬天被充电困扰。在我们最初的预期中，“新能源”这个词往往和白领、中产联系在一起，“里程焦虑”也被视为都市人的专属烦恼。
但是当我们真正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大部分一大早就会在顺义排队给车充电的人都是从事物流货运行业的，在北京市区送货或者送人赚钱，每天跑200多公里。北京相关扶持政策出台后，很多公司都把燃油车换成了电动车，还有的公司为了省油，自己买了电车。
相对于电动车车主可以充一周电，选择其他出行方式，这些靠电动车谋生的人需要每天给自己的车充电。电价的高低，充电桩的位置和数量直接影响着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他们才是真正有里程焦虑的人。
Text | 许晴周鑫宇
编辑| 赵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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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的充电站
北京凌晨，顺义杨镇博悦酒店停车场内，8个充电桩被4米长、2米高的面包车塞满，长方体上写着“顺丰速运”字样和JD.COM的logo，或者挂着“动一动就有货郎女”的横幅。充电桩嗡嗡作响，一红一绿两个指示灯亮起，表示正在充电。货车驾驶室里，有人把两个驾驶位置合二为一，躺下睡觉，有人在刷短视频，被洗脑的bgm在打开车窗的一瞬间就出来了。
与城市相比，郊区的夜晚更冷。气温零下4℃的时候，站在外面，说话都能呼吸到白色的空气，不到十分钟手就冻住了。抬头可以清晰的看到数十颗星星定格在夜晚。而电动卡车、网约车、出租车的司机在冬夜充电，至少要等一个半小时，才能把充满电的车开回家。仅仅休息几个小时后，他们就立即开始第二天的艰苦工作。
顺义，位于北京东北部，是大部分快递进出北京的第一站。因为靠近首都机场，这个常住人口不到朝阳区1/3的郊区，2019年物流企业超过400家。顺义南部的李桥被称为“物流小镇”，这里聚集了200多家仓储物流企业；在顺义以西的南法信镇，有顺丰在北京最大的分拨中心；孙庄镇也于2018年迎来了JD.COM的落户，两个JD.COM物流园总面积达14万平方米。每天，无数的卡车在顺义和北京之间来来往往。
顺义也是北京外来人口集中的地区之一。货运公司的员工大多来自河北、河南、山西、内蒙古、东北等地。因为租金和物价相对便宜，所以和很多货车司机、网约车司机、出租车司机一样，他们最常租住在这里，习惯了一天工作下来找最近的站点充电。
充电桩明显供不应求。充电车后面，是十几辆大小不一的车；一个货车司机充完电没有马上走。他的同事叫他，“请帮我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凌晨一点，一辆出租车终于来到收费位置。司机从驾驶室走下来，把车的充电插头接到充电桩上，但充电桩的显示屏上弹出一行小字:“充电结束。”两个指示灯中，只有红灯亮，绿灯闪烁。司机看了看四周，得出的结论是只有一个灯亮着，但没有充电。他很恼火。他点燃一支香烟，捏在手里。他拔掉插头，又插上了。重复了好几遍也没用。
他把插头扔在地上。他喃喃自语，来这里之前，他去过6公里外的鲜花港。在一个可以查询充电桩位置的小程序里，他看到那里有39个充电桩。但是公交车到门口的时候，车门是关着的，上面写着:营业时间9:00-17:00。39个充电桩就像它们所在的停车场空，“空让人生气”。在此之前，他还去了15号线的最后一站风伯附近的充电站，晚上也关门了。
同甘共苦的人更能相互理解。收费84%的隔壁车司机提前走了，把位置让给了等着的出租车司机。他说这点电量足够他回家了。"在寒冷的天气里，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
其实凌晨排队充电的人都过得很辛苦。他们大多从事物流货运行业，在北京市区送货或送人赚钱，每天跑200多公里。北京相关扶持政策出台后，很多公司把燃油车换成了电动车，也有人为了省油省钱，自己买了电车。
相对于电动车车主可以充够一周的电，选择其他出行方式，这些依赖电动车的人需要每天给自己的车充电。电价的高低，充电桩的位置和数量直接影响着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他们才是真正有里程焦虑的人。
▲深夜的充电桩前，很多货车正在排队充电。图/周鑫宇
“继续开，汽油会烧光我的钱”
凌晨两点，卡车司机叶澄跳下车。他留着简单的寸头，穿着黑色羽绒服。他打开手机，里面有两个可以找到充电桩的软件，微信里还有几个类似功能的小程序。他指着页面上显示的价格，“不同时间电价不一样。”白天10:00-15:00最高，1.26元一次，晚上23:00-第二天早上7:00变成0.85元，比白天便宜一半。这是他晚上来充电的最大原因。
今年7月，叶澄将自己的加油车停在家里，和朋友一起到坡汽车城花17万元买了一辆电动卡车。对他来说，换车是综合考虑。卡车司机越来越差了。2016年，叶澄第一次来到北京。那时候司机数量没那么多，物流行业也很红火。“那时候的工作特别好。”他可以得到至少400元的奖励，往返约80公里。他开的是加油车，一年就把买车的钱赚回来了。但目前不同货运平台竞争激烈，市场趋于饱和。同样的单子也就200元左右，“差了一半”。
在顺丰开发的app上，货车司机注册账号后就可以接单了。订单打开，显示装卸时间、始发地和目的地、货物种类和报价。订单出现后有20分钟倒计时。这段时间谁手快谁就能抢到。另一个卡车司机回忆说，有一次他看中了一个单子。他点进去，订单左上角显示数字2，表示两个人抢的是同一个订单。一秒钟后他点出来，数字变成了“10+”，“11个也是10+，20个也是10+”“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和你抢同一个订单”。
赚的越多，赚的越少。叶澄想省钱省油。燃油车一天油费至少200元，电动车冬天没电快。一天跑三次就要充电两次，一次充电80度左右。如果按照最便宜的价格计算，120块钱还是比较经济的。几个月前，一个朋友换了电车。“他答应了”。“还行”的意思是，努力跑，就能赚钱。
45岁的滴滴司机杜亮从BAIC租了辆车，每月5200元。车一天跑300公里，也是充两次电。晚上充电比白天节省20元。“一个月600元”，而他在顺义李桥租的房子一个月才800元。
他喜欢去李桥镇的充电站。“便宜一点，74分钱，市内有时候还有停车费”。但是12个充电桩供不应求。每次都有五六辆车在排队，大多是出租车司机。“一连十个有九个是同行”。
在此之前，杜亮尝试过租混动车，但“跑了一天也没赚到钱”，光油费就烧了200元，“既耗油又耗电”。2020年初，受疫情影响，订单量陡然下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给你发订单了”。租了不到半年，杜亮就和租赁公司解约，换了一辆纯电车。白干了一个月，他交了一万块押金，但他并不后悔:“我再开下去，汽油就把我的钱烧光了。”
“拉拉”货车的车主王立峰也在今年上半年购买了一辆有轨电车。他对市区有轨电车的便利感兴趣。上午7时至10时、下午16时至20时，禁止燃油车驶入四环路，电车限行时间为7时至9时、16时至19时。“一小时电车能多跑70公里，赚300元。”
2020年8月，北京市交通委、财政局联合发布《2020年北京市新能源轻卡运营激励计划》，推动北京汽柴油货车淘汰或转移，更新为新能源轻卡。更新后的新能源货车可获得7万元补贴。一次性将20辆及以上汽柴油货车更换为新能源货车的企业，还可获得市货运通奖励。很多物流企业都用电动车代替了加油车。
00后男生王浩是一家物流公司的专职司机，公司里的调度员安排他的日常任务。他开的电车是公司今年新买的，车内的塑料薄膜还没有完全撕掉。我们公司的一个停车场里停着四五十辆有轨电车和十几辆加油车，后者还没用过。充电的时候，他记录充值信息，等下一个周一或者周四由公司报销。
从当卡车司机的第一天起，叶澄的时间就变得支离破碎。“我在车上的时间很长，回家要六七个小时”。有的同事夏天退了房，直接睡在车里。叶澄的车上还有一床被子和一个垫子。当工人们装货时，他把车停好，躺在座位上小睡一会儿。
把燃油车换成电动车后，时间又被挤了。叶澄要到凌晨三点才能到家，早上八九点起床，因为他需要充电。站在顺义杨镇的充电桩前，叶澄说:“如果是加油车，谁会半夜来这里？你应该直接回家，然后你会多一个半小时的睡眠时间。”
▲《布朗克斯的故事》图/截图
真实里程焦虑
政策、行业、时代的变化不会统一落在每个人身上。那些半夜充电的人，有时候对变化的感受更多。对他们来说，使用了电车后，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里程焦虑——尤其是在冬天。
滴滴司机周目发现，天冷时，汽车的充电速度会变慢。夏天一个半小时就能充满，冬天两小时就能充满。汽车仪表盘上一直显示充满电能跑300公里，实际上只能跑200公里。把车停在外面一晚上，也不超过十公里。当汽车只剩下40公里时，周目不敢再跑了。“你得想清楚是回家还是回公司充电。”
有一次，周目从昌平出发去首都机场接人。当他到达T3机场时，还有20公里。他吓坏了，赶紧寻找最近的充电站。直到看到7公里外的充电桩，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王皓曾经有一个同事，因为车没电停在路上。“最后，他用拖绳把它拉了回来”。他的送货范围覆盖顺义、朝阳、丰台，横跨半个北京。时间长了，王皓会在电量还剩30%的时候找充电桩。
为了省电，大家想出了一套办法。最基本的就是关掉空开关，或者开一会儿，让车预热一下，再关掉，用余温支撑几个小时。然后开启省电模式，把车速降到70公里左右。王皓非常自豪。他说有一次用50%的剩余电量跑了100公里，但是速度很慢。窗外的车都开得太慢了，还“给我按喇叭”，有的车突然超了他，吓了王浩一跳。“太危险了，容易追尾。”
还有更高阶但更危险的方式——远路不开大灯，离红绿灯几百米就放下油门，让车自己滑行，“还有点电”。每个司机都有一个和同事或同行的微信群，互相交流“车里有电吗？”“充电桩哪里好？”他们获得的信息比app或小程序中显示的信息更准确。
▲司机用各种小程序搜索充电的地方。图/周鑫宇
电动车司机要仔细计算电量和耗电速度。只有准确把握了这一切，他才有来之不易的安全感。
但是很多人对于跑多少英里是矛盾的。为了省电，他们不得不少跑。为了赚钱，这车不能停。
叶澄算了一笔账。他一天工作三次，600块钱一个月大概1.8万。17万的车是贷款买的，每月费用5000元，加上电费和维修费4000元，还剩9000元——类似于顺丰雇佣的专职司机。杜亮每月房租800元，取暖费1100元，一月租车5200元，充电2400元，已经花了近万元。即使你在12月份做了一个超过16000元的单子，你最终也会在杜亮的口袋里剩下6000元。
为了赚更多的钱，叶澄每天至少跑三次，有时跑五六次。每年中秋、双11、双12、过年都是最忙的时候，订单很多。叶澄每天晚上只睡2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是送外卖。有时候为了多跑一趟，晚上三四点就开车去充电。充电后，我直接去装车。要么开车，要么充电。回忆起那些日子，叶澄也感到无助。“为了不赔钱，他天天跑。”“继续工作就好。”
每次拿到订单，叶澄都要评估自己还剩多少电。有时候会出现一些“好工作”。订单远，价格高，他却不敢接。
杜亮习惯于每天早上7点接受点菜。“早高峰客单价高，一公里至少2元。”错过早高峰时，他跑了40公里，最后拿到了67元，“相当于白跑了6公里”。
王浩找出了一套节省送货时间的方法:前一天晚上提前装货，然后充电，第二天早点上班，这样可以把工作时间挤在一起，集中精力休息一下。但他经常遇到网点未能及时卸货，“等了一夜”。
JD.COM某司机选择在收费时间分拣快递货物，提前把货物找出来，方便后续工作。
对他们来说，时间、里程、电费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他们要努力在这个三角形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但基本上不可能兼顾两者。
只有雇佣专职司机的物流公司没有这些烦恼。对公司来说，换电车是最划算的生意——电费比燃油费低，电车在市区行驶的时间更长。虽然充电需要时间，但是有固定工资的员工半夜来充电。不管一天多少单，充多久电，王浩的月薪都是7500元。
给自己充满电
这些半夜充电的人，只能先给车充满电，再给自己充电。
八年前，王立峰刚刚来到北京，在顺义的北京现代工厂工作。在发动机生产线上，他见证了这家公司从繁荣到衰落的全过程。2006年，北京现代给工人开出的月薪是3000元，“能赶上一个高级白领挣的钱”。有人听说媒人和婚介机构来介绍在北京现代工作过的人。那一年，顺义的房价才2000元/平。
越晚，情况越糟。2013年，王立峰的月薪只涨到4000元，订单锐减，工作越来越清闲。八年来，领导没有换过一次。“11年来，我们都指望他吃饭，但现在不同了。没有他我们也能赚钱。”领导变得更有礼貌了。2019年，王立峰离开了这家公司，“更加自由了，能够为自己赚钱了”。
北京现代的另一名员工周目下班后兼职开出租车。现在公司的情况更糟了。五个工厂，第一个工厂已经卖了，第五个工厂已经停产，濒临解体，第四个工厂正在计划出售，只剩下第二个和第三个工厂有强有力的支撑。在工厂里，他主要从事汽车外板的加工。本来他正常5点下班，工作很轻松。但因为冬奥会期间工厂无法开工，工厂提前赶工，加班3小时，然后8点下班。因为加班，当晚他没有再去跑车，打算在家附近的充电桩充电后直接回家，于是意外出现在顺义杨镇的充电站。
叶澄住在顺义的马东各庄村，20平米的小房间，1000元一个月。在他山西老家的村子里，一半的年轻人都出来打工了，很多都在北京跑货运。叶澄和一个老乡来到这里。在北京顺义的这个村子里，店家说的是山西话。村里有最正宗的山西面馆，老板也是山西人。
这几年很多老乡都回了老家，回去的生活完全可以想象。他们做一些轻松的工作，和家人呆在一起，闲暇时和亲朋好友吃喝聊天。但是叶澄没有回去。对他来说，来北京的唯一目的就是赚钱，他所有的时间都应该花在这件事情上。
叶澄出生在农村。他十年前和爱人结婚，生了一个儿子。去年在老家市区买了房，月供三千多，要十几年才能还清。“同村的人都买了房。如果我们不做，我们买什么？”村里的小学只剩下几个孩子了。他“不想让儿子像我一样”，就让爱人留在老家，把儿子送到城里读书。我爱人给我儿子报了很多兴趣班，一年一万五。他的口头禅是，“想这个有什么用？”但实际上，他每天都在想自己应该赚多少钱来养家糊口。他也后悔没有早点买房。“如果我二十五六岁就买房，那时候就好了。”
在北京的这些年里，叶澄总是怀念他的童年，那时他还没有长大，也不必承担那么多的责任。天塌下来，他还有父母，他只有幸福和自由。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老师问叶澄，你的梦想是什么？叶澄说他想开车。没想到小时候的梦想很容易就实现了——几年前，我在农副产品生意上亏了25万，现在他只剩下两辆车，一辆卡车，一辆轿车。
杜亮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唐山老家。我20岁的儿子还没有工作，他每个月都指望杜亮支付他的生活费用。四年前第一次来北京时，杜亮在李桥的一家钢铁厂工作。他参保的时候工资3000，没参保的时候工资5000。他选择不投保。转行主要是因为“快钱”。他尽可能的节衣缩食，草草用两根油条解决了早餐。每天的餐费被压缩到10元左右。
每天凌晨两点充电后，杜亮回到他11平方米的工作室。房间地暖不好，室温只有10℃。“地面摸起来像冰砖一样冷”。但是杜亮没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回去就是像死猪一样躺着”。这天晚上，在等车充电的时候，他靠在座位上打了个盹。
隔着一道栅栏，凌晨两点，顺平路上车来车往，重型卡车的车轮碾过路面，汽笛声此起彼伏。叶澄说，“顺平路上没有安静的时候”。另一个卡车司机认为北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路上的车都行色匆匆，好像要打仗一样”。北京的夜晚和白天没有区别。白天车多，晚上车流不断。不管路上什么时候有人。他觉得奇怪。“你说过，除非我们在这里工作，否则我们不睡觉。这个私家车司机是不是晚上到处跑？”
对于叶澄来说，充电桩就像一个小港口。在一个半小时的充电时间里，他可以忘记过去失败的商家和贷款，忘记刷新App看看有没有新订单，明天跑几趟，几点起床。他可以点上一支烟，将自己完全/[k0/]投入充电桩电流的嗡嗡声中，也可以毫无顾虑地躺下小睡一会儿。这一刻是平静的，安全的，珍贵的。充电成功指示灯亮。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很快，他就可以回家休息，给自己充电了。新的一天，然后跑。
▲神秘博士图/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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