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货宝(「乌兰道20号」“黑国语”——包头方言中的隐语行话)

原创: 胡云晖

隐语行话,是指某些社会群体为维护自身利益、协调内部人际关系而创制使用的一种秘密交际语言,即通常人们所说的“黑话”,包头方言谓之“黑国语”。

汉语的隐语行话在古代文献中名称众多,有市语、隐语、切口、唇典、黑话、江湖话等说法,而其演变源流,形式种类,亦纷繁复杂,不可尽述。包头方言说:“江湖话走遍天下,黑国语寸步难行”。《切口大词典》序言也说:“夫吾人涉世,相接为缘,百业中人,熙往攘来,吾尝自命为聪睿矣,而以所业之不同,故术语互作,但见唇吻翕张,不辨声响,无论同帮族、同乡邑,相逢讶如异域,世间可怪之事,孰有甚于斯者”?可见自成体系的“黑国语”是有非常强的封闭性的。但作为一种语言形态,又必然具有交流的属性,所以不可避免地要有开放的一面,日久天长,自然有一些词语就进入了方言系统,成为地方方言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

光绪末年,包头已发展成了西北的“皮毛集散重镇”,人口达到近七万人,车船辐辏,商贾云集,工商业形成了“九行十六社”,各色人等,靡不有之,社会构成极为复杂。所以其社会语言也非常丰富,许多行业由于历史传承的原因及生存的必要,几乎都有自己的隐语,江湖话也非常盛行。

老包头梁上有著名的“死人沟”,本来是停厝棺材和埋倒卧死人的地方,后来一些乞丐等在沟的东西掏窑打洞居住,几十年间,形成了一个“讨吃窑”。这些人里有江湖巨窃,也有剪绺小偷,藏龙卧虎,多达八百余人,逐渐发展成了名为“梁山”的帮会组织。“梁山”是丐帮性质的行会集体,属于江湖上的“锁家”和“里家”,有自己的祖师爷,其内部除定有帮规之外,还有极为严密的隐语行话。如小偷黑夜作案,叫“跑红条”,白天偷盗,叫“跑青条”,一早一晚行窃,谓之“打灯虎儿”,偷街上行人,叫“捏把子”,偷市场小贩,叫“扫滩子”,偷商店门市,叫“高买”,偷农民板车或毛驴驮子叫“滚轮轮”,站在房上巡风放哨,叫“登杆子”,进入院中登堂入室行窃,叫“跳池子”等。至于“梁山”内部日常交际所用的行话,就更为丰富,比如叫有势力的人为“碴儿”,称跟本家的女人通奸为“踩穷汉窝铺”,称捏造事实坏人名誉曰“唾臭”,乞丐头叫“鞭杆子”等。

牙行是旧包头商业贸易中的特殊行业,由于工作需要,不同的牙行,都有自己的行话,如老包头牛马桥上的“桥牙子”,除在“捏袖圪筒筒”时有诡秘的技巧之外,还有特殊的行话,例如数字方面,称一为流,二为戳,三为品,四为瞎,五为拐,六为挠,七为猴,八为桥,九为弯,十为挂,十一叫一大一小,五十五叫两拐;交易方面,称牛为叉子,驴叫鬼,羊为绵绵,马为分耳,骆驼为铁面,卖叫射,买叫沾等,也是杂说纷陈的。其中称骆驼为铁面,是借用的蒙古语,可见其词汇的灵活多样。

清末民初的包头,赌博极为盛行,东门大街至财神庙一带的闹市上,有好几家宝店,或者掏宝、推牌九,或者碰和、打麻将,呼幺喝六,勾引赌徒。其中有专门吃赌博饭的“白活”,输打赢要,闯汉子,充光棍,动辄以身体、性命相拼;也有“吃麻将”“耍老千”的高手,在赌场上运用“搬肘子”“打面相”“推一门”“下签子”“捞海底”“垛桃子”等技艺,赢那些不知深浅人的钱财,其隐语行话,则通谓之“吃空子”。

包头理发业的历史较为久远,相传清康熙年间,就有了第一家剃头铺兰喜堂,之后发展壮大,并组建了自己的行会组织“净发社”。

旧时理发工人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被列入“下九流”,为了生存,行业内部非常讲究团结互助,江湖义气浓厚。尤其是为了应付社会上的各种人物,免受欺侮,他们也创制了自己的隐语行话,并规定“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只在行业内用作互通信息和交流暗示。如称难伺候的顾客为“道啃子”,军警宪特叫“嚎天子”,小偷叫“王顶托儿”,大胡子叫“大盘子”或“海碟子”,技术不精的二把刀叫“月点清”,理发不给钱叫“漂活”,钱叫“棍儿”、茶叶叫“水上漂”,油叫“漫水子”、炕叫“温台”等等,不仅词汇量极为丰富,而且不断创新补充,形成了较为完善的词汇系统。

旧时的包头地区,土匪多如牛毛,而匪患的猖獗,与哥老会的兴起密切相关。关于其结会及隐语行话情况,民国《萨拉齐县志》引于孔昭《土匪记》曰:先是,(民国)十年冬,哥老会传会甚力,有秦人小五杨者,名杨万祯,为龙头,绥西各县皆设有码头,会中分清洪水两派。清水派曰秋子行,又曰顶门垫户;洪水派曰杆子上,又分忠义、五福等堂名,暨峨眉、终南等山名,以别尊卑次序礼。一般劣绅、土棍、无赖、流氓,争先入会。有驻包头甘军统领蒋辉若者,早已在会,助杨甚力。萨、包、固、五、安、东等县,均已会化(称清水,或云汇通),在邑境传会(称栽培)者,二、四、五区等均有首领,夜间三五成群,相率焚香结会,白昼聚集一室,练习会语(称团条子)。乡人有反对或不赞成者,立遭横祸。之后哥老会沦为土匪,时而被招抚为官军,时而又落草为寇,对地方民情风俗以及语言习惯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

从“隐语”到方言

在包头方言中,有相当一部分词语,是来自于江湖话或行业隐语。

例如称受伤为挂花、挂彩,称踩点为踩盘子,称绑票为请财神,称走为扯活,称匕首为七子,称形势危急为风头紧等,就都是来自于土匪黑话。其中踩盘子,来源甚早。《水浒传》第二回:“叵耐史进那厮,前日我去他庄上寻矮丘乙郎,他道我来相脚头踩盘,你原来倒和贼人来往?”《六部成语·刑部》:“踩盘,踏看某地某家以便行动也”。《绥远通志稿》卷五十《民族(汉族)·语言类·方言俚语》则说:“各县指结伙行劫者曰独立队,绑票勒索曰请财神。匪中类多隐语,以掩耳目。其最通行者,如谓官军来捕曰水洪,受伤曰挂彩,子弹曰鱼子,暗报官军曰改水”。为大众所熟知,也就丧失了隐语的隐秘性,成为特殊的方言词了。

又如称讨吃货为道啃子,称看为扳沙,是来源于理发业行话;称傻子为壁龛,称男妓为相公,为老五,是来源于戏剧行话;称妨主货为白头牛,是来源于哥老会行话;而捞毛,则是来源于妓院行话,等等。

另外,据老艺人口传,一些在文字资料上无可考证其源头的方言词,也都是来自行话,如睡觉叫掸活、说话叫谝啦等都是,我们如果细加考察,必定还能发现更多属于隐语行话的方言词。这些词语的进入,极大地丰富了地方方言词汇,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直播带货责任主

严格地说,“黑国语”并不属于方言的范畴,而应归类于社会语言。只是因为其在流传使用的过程中,有一些词语进入了方言,而这些词语在方言中的归类,只能称之为“黑国语”。所以,本文题目所谓方言中的“黑国语”云云,仅仅是一种狭义的说法。而真正的“黑国语”,只在其行业或帮会的内部流传,具有极强的排他性,其具体情形,并不为局外人所知晓,是名副其实的秘密语言,与地方方言不可混为一谈。

但毫无疑问地,隐语行话也是一种民俗语言现象,它与产生这种语言的历史背景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搜集和整理这些虽然已经过时和即将消失的语言,哪怕是只言片语,东鳞西爪,对于研究和了解“走西口”以来包头各行各业产生、发展的历史,以及如实反映当时的风俗民情、社会风貌等,也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作者:胡云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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