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徐昂似是看出我的惧怕,他按着我的头,柔声道:「霜霜不怕啊,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徐昂你别糊弄我!我可是你娘子!」
徐昂长叹一声,「好了,别闹,我都告诉你——睿帝,算是我的舅舅。」
「我母亲是南晋的一位公主,我父母隐姓埋名在梁国为他收集情报,却因为一次意外,失去了性命。他们去世时我还小,多年来我装作游戏人间,麻痹了他们,让他们以为我是个废人而已。」
「容潜回京,对我屡屡干涉,我装作顺从,他也一直以为我毫不知情。」
「我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的种种行为,我继续装不知道,就可以糊弄过去。」
「可我万万想不到,我一直以为是局外人的阿萝,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唉,这些破事,咱们权当不知道,过了今夜,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带你去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躲起来……」
我看着徐昂的眼睛,刚想开口表示同意,只听一声巨响,卧房的门被轰然撞开。这力道太大了,震得床铺都是一抖。
徐昂低叫一声「糟糕」,翻身将我挡在了身后。
隔着被子和徐昂,我惊恐地看到,迎着几丝晨光大步迈入的,正是徐昂口中的舅舅。
「伯望啊,这床榻下有密道,你们的对话,舅舅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我真没想到,我的外甥竟如此聪慧,将我们蒙骗了十数年啊——」
徐昂半低着头,他抚在我身后的手,冷得像铁一样。
睿帝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那么,这一位小姐,就是梁国京城首富陈之照的女儿吧?」
徐昂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既然知道她的名字,就应当知道陈老爷在梁国的权势,她绝不是你能轻易动的。」
睿帝却毫不在意地拊掌大笑。
「伯望,你还是小看舅舅了。成渊说陈家的三成财富已经归于我手,那今日就请陈之照,再多出些家财吧!我手上有陈家唯一的女儿,还怕他不会就范吗?」
他的笑声越发猖狂,「这笔意外之财,真的是……多亏了伯望啊。」
27
我与徐昂被彻底分开关押了。
他从我身旁被带走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让我等他来救我。可是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也是心里没底的。
徐昂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对付老谋深算的睿帝,又能有多少胜算?
好在我对于睿帝仍旧是有利用价值,因此除了将我手脚捆住,我的饮食仍是相当考究。
被关到第三天的时候,事情出现了一点点转机。这一日,来送饭的丫鬟虽然垂着头,可我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小婶婶!
龙潭虎穴中终于出现了故人,我瞬间打起了精神。
小婶婶越发消瘦了,眼睛里也有挥之不去的担忧,她用眼神示意我噤声。随后,一边喂我饭菜,一边在我手心写字。
「傻丫头,你俩分明回陈家去了,为何又来了蜀国,还尾随于我?」
我的手被捆住不能动弹,好在吃饭的时候嘴巴是空着的,我压低了声音,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他呢?」
小婶婶如水的眸子扑闪着,继续写「伯望被关,我爹想派他回梁国,去陈家讨要赎金,他正在周旋。」
我先是欣然点头,继而拼命摇头,我想问的,不只是徐昂。
「小叔叔呢?」
「成渊在牢中。」
「为什么他也要被关啊!又为什么要派你出去周旋!你们不是他的女儿女婿吗?」
小婶婶的泪水瞬间如雨滴般落下,「成渊想带我北逃,但失败了,我爹发觉之后,将我们捆绑至此。他被我爹打成重伤,情况很糟。我爹以他性命威胁我……」
重伤……吗?我的心里突然一抽,疼得厉害。
也难怪啊,他但凡还有能力,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婶婶这般曲意求全啊!小婶婶虽没说明白,我也能猜到,她虽然是睿帝的女儿,可是那一日在饮香院,她弹唱如此精妙,与陪酒的姑娘又有何差别?
至此,我终于明白,那一日容潜与小婶婶口中的「受辱」,到底有怎样可怕的含义——怪不得小婶婶会的好玩儿的东西那么多,她在徐家哄我开心之前,又替睿帝哄过多少人开心呢?
我只觉得周身冰冷,我咬牙问她:「他是你爹爹,你不能求饶吗?」
「霜霜,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像你爹一样疼爱你的。我爹,就是个恶魔。」
小婶婶写不下去了,只能用手捂住嘴,不让哭声溢出来,瘦弱的肩膀不住地轻颤。哭够了,她含泪继续在我的手心写。
「霜霜,我很羡慕你,真的。我会想办法让你逃出去的。我已经深陷泥潭,我不能让你也和我一样。」
……前几天,徐昂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她和徐昂都是刀俎上的鱼肉,又能怎么帮我呢?
我看着她湿漉漉的眸子,轻声道:「我不会自己逃的,我要带你们一起走。」
28
打这一天起,我既不吃也不喝,而且放话出来,若不能每日让我见到容潜和徐昂一次,我就不配合他们去讨赎金。
「我爹纵横商场多少年屹立不倒,可见他有多聪明,他看不到我真人无恙,又怎么会付钱呢?」
这般僵持了三四日,大概是真怕我饿出个好歹,睿帝这边终于松动。
这一夜,数个神情冷峻的侍卫将我从梦中叫醒——
「陈姑娘,随我们来。」
多日水米不沾,我乍一跳下床,便觉得头重脚轻,软绵绵地毫无力气。我咬着牙一声不吭,慢慢跟着他们步出房间。
夜风吹动了我的裙摆,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月影下我的身姿……竟算得上端庄稳重的淑女。我突然想到,若是徐昂看见我这样走路,只怕会笑话我矫情做作吧。
也不知在偌大的府邸中走了多少个弯弯绕绕,侍卫们带着我,终于在一座僻静的水池边停下。
前方,是数丈高的假山与倾泻而下的瀑布,脚下,是清冷泛着月光的潭水。
「陈姑娘,去吧!」
去?怎么去?游过去吗?
几个侍卫的脸上都有些不屑,「陈姑娘口口声声要见容潜,总不至于湿了鞋袜都不肯吧?里面,就是关押容潜的所在。」
我定神去看,嶙峋的石头和缠绕的藤蔓中,当真有条黑黢黢的通道。
睿帝这老贼,竟将容潜关押在假山里!
我吸了口气,提起裙子,踏着水,头也不回的往假山走。冰冷刺骨的水淹没了我的小腿,我却好似感觉不到似的,脚步越来越快。
身后传来那几个侍卫干巴巴的声音,「一刻钟,见一个人。」
我哼了一声,没有答应。
假山里那条通道极为狭窄,仅可通行一人,越往里,口鼻间越充盈着难闻的霉味与血腥气。
通道尽头是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点了几根火把,或明或暗。
我心跳如鼓,哪怕我心里想过几次容潜的境遇有多糟糕,在看到人的那一瞬间,我也不由眼睛一酸,几乎立刻就要流下泪来。
29
火光映照下,我看清了,石室的一面石壁上,钉着两根锈迹斑斑的钉子,连着碗口粗细的铁链——链子的另一端,束着个人。
那人,身穿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已经破碎不堪,血迹斑驳,破口处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长发凌乱披散着,遮住了大半低垂的脸颊。
这哪里还是那个光华无双、清风霁月的小叔叔!
他似是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轻轻咳了一声,说话的声音虽沙哑,却仍是带着些漫不经心。
「来了?我早说过了,你再怎么追问,我也还是那几个字,无可奉告。你与其这般折磨我,不如一刀杀了我……」
我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着奔过去。
「小叔叔,是我!」
容潜一颤,抬起头,迎着火光细细地看着我,他深邃黝黑的眼眸满是迷茫,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
我拼命对他咧嘴一笑,「小叔叔,真的是我。」
容潜素来笃定淡然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急切地上下打量着我,见我形容倒还得体,不似被欺辱虐待,他方舒了口气,这才嘶哑着嗓子,苦笑道:「霜霜,我不是让徐昂带你走,走得越远越好吗?唉……你们俩,又不听话。」
虽然会面的时间只有一刻钟,我应当抓紧时间,问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眼见容潜这般情形,我实在心里难受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撕开了自己裙角,蘸着清水,给容潜擦去满脸污垢与血迹。
我尽量放轻动作,但碰到伤口时,容潜仍是忍不住嘶嘶作声。
待将他的长发拢好,我又随手拔下头上的乌木发簪,替容潜挽起长发,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囚徒,渐渐又变回了那个气度稳重的小叔叔。
只不过……他脸上血色尽失,看起来仿佛一件极其脆弱的瓷器。
容潜任由我给他清洗,眼神颇为柔和,他在我耳边低声道:「隔墙有耳,你把事情写下来。」
30
我左手握着他的手,右手在他掌心慢慢写字。
他的手比潭水还要冰凉,我忍不住把左手摊开,把他整只手都放在我的手上,想给他暖一暖。
一笔一画写了好久好久。
待容潜知道我与徐昂、阿萝均是身陷此处,他不由惨笑,「那日,我藏好了阿萝,又让徐昂远远带你离开,就是怕今日这种情形。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他颓然倚靠在石壁上,眼眉低垂,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呼吸清浅,几不可闻。
容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霜霜,你不必管我了,早些回去吧。」
入耳,仍是清越的嗓音,只不过由于伤痛,显得气息微弱如丝。
我皱着眉头,嘟囔,「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呢。虽然他说叫我每日见你一次,可谁知道他说话算不算数呢。」
容潜弯了弯唇角,柔声道:「乖,听话,你的裙子湿了,会着凉的。」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长裙湿透了,贴在身上,冰凉凉,难受得紧。
「霜霜,坚持一下,小叔叔会想办法的,总要护你们周全为好啊。」
我们四个人里,数他伤得最重,他怎么想办法啊。我刚想回话,却听石室外有人在不耐烦地说:「陈姑娘,已经快两刻钟了,你再耽误下去,咱们哥几个便不带你去看徐公子了。」
我仿佛被火烧了一样抛下容潜的手,语无伦次,「小叔叔,我,我还要去看徐昂,他也——」
容潜的身子一震,可他神态仍是从从容容,颔首道:「好。」
在侍卫们一迭声的催促中,我终于起身往外走,可我简直是一步三回头,容潜见我这般,终于浅浅一笑。
「霜霜,回去喝一盏姜汤,不要再生病了。」
31
与被囚禁的容潜相比,徐昂的生活状态显然滋润许多,他不只住了间小厢房,地上还横七竖八地摊着好些话本子,大概是供他消遣的。
他正蒙着被子打呼噜呢,我一把给他的被子掀开,叫他:「徐昂!」
徐昂一下子醒了,见了我,更是一惊,「娘子,你怎么来了?」
我忍了数日的泪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一滴不漏地哭出来了。
「徐昂,怎么办啊!小叔叔好惨,小婶婶好惨,我,我也……」
徐昂却歪着头看我,似笑非笑,只用了一句话就成功打断我的哭声。
「娘子,你怎么变丑了?」
天哪!多不容易才能看到你啊!不开心就算了,竟敢说我丑!我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去抽他,「徐昂!」
徐昂笑嘻嘻地往后躲,我则恼怒地也爬上他的床,手继续高高扬起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把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狠狠揍一顿!
我把他逼到床角,他没地方躲了,于是干脆一边笑,一边拦腰把我抱起来放倒,「好了好了,相公逗你呢,娘子只是瘦了些,等过几日啊,相公带你吃八仙楼的烧鹅,两顿就养回来了——呦,裙子还湿了?」
他干脆抽掉我的外裙,把我往他的被窝里塞。
被子将我裹得紧紧的,徐昂则半躺在我旁边,含笑看着我,拿袖口去擦我脸上的泪痕。他的里衣因为方才的打闹有些凌乱,露出精致的锁骨。
这家伙……以前也是没有锁骨的。
我喃喃道:「徐昂你也瘦了。」
徐昂一挑眉,「辟谷,知道吗?我这养生呢。等辟谷九十九日啊,我就得道成仙了。」
被他这番插科打诨,我几乎都忘了我俩的性命都还捏在别人手里呢。我从被子里挣脱出来,趴在他耳朵边,把之前小婶婶来看我,还有刚才看到容潜的情状都告诉了徐昂。
越讲,徐昂的笑容越酸涩。
他无意识地揉着我的脑袋,直把我揉得昏昏欲睡,他才道:「好了好了,让我家傻娘子想这么多事情,真是难为她啦。」
我瞪他,「我才不傻!」
他哼了一声,侧身也在我旁边平躺了下来,嘴里喃喃道:「容潜一向心气高傲,苦心孤诣。此刻他的大计功败垂成,自己都性命难保——他竟还有工夫顾虑你我的安危,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我没听懂,「大计?容潜有什么大计?」
徐昂却不肯再说了,只是淡淡道:「管他做什么?他从来都把我当成个游手好闲的小恶霸,那我便不务正业给他瞧——既不肯把实情告知你我,我们当然也不用顾及他的死活。」
「你,你别乱说啊,他是你小叔叔啊,血脉相连,有什么事情不能掰开了讲?你这么聪明,有什么是不能讲给你听的!」
「对啊。」徐昂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乍然一收,他兴味盎然地瞅着我,「娘子,你觉得我聪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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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得太近了。我只觉得他的笑容灼灼生光,灿然炫目。
我突然就咬着了自己的舌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心里发急,含糊着就要说「聪明」。
门外已经响起侍卫催促的声音。
「陈姑娘,该回去了。」
我瑟缩了一下,不愿离开徐昂的被窝。徐昂见我磨蹭,了然地哦了一声,利索地翻身下床。他推开门,好像变戏法似的摸出几片金叶子,在众人面前晃。
「哎,各位兄弟,我家娘子多日不见我,想我想得紧,哥几个行个方便,过一会儿再回来?我在舅舅面前也会为各位美言的。他老人家肯定也想早日当舅姥爷的,哎,多谢,多谢,有劳,有劳!」
这,这都是什么鬼话连篇啊!!!
可是徐昂笑眯眯地对着外面做了个「再见」的动作,然后潇洒地把门一关。
……那帮侍卫,竟,竟然就这样被打发了?
对上我疑惑的眼神,徐昂捻起我一缕长发,一边在手指上缠着玩,一边笑道:「睡吧,天亮前再回去。」
可我不能睡,我还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赎金,你打算怎么跟我爹要赎金?要用我家一半家财换我们一命,这也太……」
「娘子不怕,岳父大人素来豁达又疼爱你,想必不会心疼钱的。」
我白了徐昂一眼,「我当然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我爹最重要的人,他必定会救我的,我从来不怀疑,换过来也是一样——我是怕我爹担心我。你知道的,他就是看起来康健,但一心急就容易上火……」
徐昂默默听我分析,突然开口,声音之中颇有些狡黠,「娘子,那我呢?」
「什么?」
「你会用什么来换我一命?」
这个家伙怎么总说傻话,我没好气地许诺,「自然也是倾尽所有。有钱给钱,有命给命。」
徐昂无声地笑了一笑,他摸着我的头顶,柔声道:「睡吧,我陪你一起睡。」
他这句话仿佛有催眠的魔力,我闭上眼,一瞬间就睡了过去。睡迷糊前的最后一个记忆,是徐昂在我耳边低声。
「我徐昂……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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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住了几日,我渐渐从侍卫们的口中套出了此地的底细。
南晋睿帝流亡多年,行踪不定。大约是与蜀国的国主达成了某些交易,近一两年间,他一直蛰伏于蜀、梁两国交界,左右逢源,伺机而动。
而蜀国,乐见睿帝一心针对大梁,不仅允许他在蜀国边界修建住宅,甚至还对他招兵买马,多有纵容。
所以,我和徐昂当真是误打误撞,闯到了敌人的老巢里边。
说起来,说话不算话的敌人果真没能让我每天见徐昂和小叔叔,总是隔两三日才准我二选一,见一个人。
我请他们拿些药去给小叔叔用,他们也都置之不理。
我私底下问徐昂:「我们得想办法照顾一下小叔叔的伤。」
徐昂却满不在乎,「他打小练武,这一点皮外伤想来无妨。」
真狠心,我咬牙反驳,「可是真的很重,而且——他是你亲叔叔诶!」
「娘子,你不要管,」徐昂也是迟疑了很久,才拒绝我,「既然睿帝没杀容潜,而是关起来折磨他,那想必他们之间是有些博弈在其中的。我们贸然行动,反而不妥。」
话虽如此,我想到容潜身上伤痕累累,如何能心安理得?
必须帮容潜,既然徐昂不帮,我就想办法自己帮。
我也想跟徐昂似的,拿钱让人办事,可我和徐昂出门玩的时候,一直都是他管钱,因此我虽然是首富的女儿,但现在真的是身无分文啊……
算了,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
我举起房间里的瓷壶,啪的一声往地上摔。然后皱着眉头捏起一片碎片,轻轻在自己手背上划了几下。
好痛……
我愁眉苦脸地举着伤口,去给门口的侍卫看,「我受伤了,快给我看大夫。」
眼看门口的看守沉着脸想拒绝,我灵光一闪,也学着徐昂的口吻,厚着脸皮说:「几位大哥,我好歹是老爷子的外甥媳妇啊,而且是明媒正娶的外甥媳妇!再说,他老人家还要用我换赎金呢。大夫不给请,伤药总要来几瓶吧——去跟我相公要钱就行。」
真的,从那些人的脸色来判断,我觉得自己还挺有演戏天赋的!
不多时,侍卫们真从门缝里塞进来了一小瓶伤药。
还有……一小盒蜂蜜肉脯。
这种小零食,绝对不可能是睿帝吩咐给我的福利,只可能是……徐昂托他们买给我的。我打开小盒子取了一片,入口鲜香柔韧,比我们往日吃的自然差了许多,可是在这里被困了多日,这已经算是极好的款待了。
「陈姑娘,你今日去见谁?」
我藏起伤药,本想把那盒子零食也揣上,可手指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我一跺脚,径直跑出了房间。
「见,见容潜!」
徐昂这么厉害,肯定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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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容潜的气色又差了几分。想也难怪,他整日待在这不见天日的潮湿之地,怎么能好起来呢?这样一想,我又后悔克扣下那盒子肉脯了。
我给容潜清洗了伤口,又仔细地上药。
他半阖着眼,突然问我:「你的手?」
我这才发觉,自己手上裹着的手帕松了,露出一点点红痕,「没啥,又不疼。」
容潜安静地看着我,轻道:「霜霜。」
「啊?」
他漆黑的眼眸在这昏暗阴沉的石室中,仿若熠熠生辉的宝珠,「谢谢。」
我又不是为了你一声谢谢才帮你的——我想起徐昂念及容潜时的那一缕复杂的担忧,低声道:「不要客气,毕竟你是……你是徐昂的小叔叔呀。」
我又想办法探了容潜两三次,他的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伤口好得极慢不说,整个人也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的,见了我,已经虚弱得连对我笑一笑也不能够了。
就在我为容潜的伤势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又听到了个坏消息。
徐昂,已经动身去大梁京城了。
睿帝已经为他打点好了新的身份和度牒,并派人一路押送,直奔大梁京城。
据说徐昂临行前,来我的房间想看我,只是我去看了容潜——睿帝催得太急,他没有等到我,无奈离去。
我整个人焦灼不安,此时后悔不已,我今天不应该去看容潜,我应当去见徐昂,和他道别啊!
可是再怎么懊悔也没用。眼见徐昂走了,阿萝不知所踪,容潜又病势汹汹,我必须坚强起来。
容潜的什么大计我管不了,我爹的赎金我也管不到,那么我只能顾好眼前的事情了。
我眼前最要紧的,就是——保住容潜不死。
而他显然已经病得不轻了。
所以下一回去见容潜的时候,我干脆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面对一众侍卫的劝说,不停地撒泼耍无赖。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你们不把他挪到干净的房间里,我就跟他一起住山洞!到时候,到时候我也病死了,你们陛下休想拿赎金!」
几个侍卫轮流来劝我,甚至还想动手拉走我,可是我死死拽着容潜身上的铁链不松手。
僵持了不知多久,容潜始终沉沉地睡着,仿佛无知无觉。
到了晚间,连我都有些疲累,正在想要不要躲在容潜旁边小睡片刻,石室外突然火光大盛,一阵浓郁的熏香味传来,我顿时精神一振。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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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帝一身玄色衣袍,负着手,冷冷地看着石室里的容潜与我。
他身后,站着个桃红色衣衫的美貌女郎——阿萝。她紧紧咬着唇,目光在容潜身上久久不去。
「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外甥媳妇,现下却抱着这浑小子不松手,陈姑娘竟连礼义廉耻都忘了么!」
我还未答话,他又对着身后的女儿,啧啧有声,「阿萝,你挂念这小子有何用?你看看,他没了你,照样是桃花运好得很。」
阿萝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她脸上划过一丝痛苦,可是仪态却依旧端庄,她柔声道:「父亲大人说的是,可是眼下,安顿好陈姑娘要紧,不是吗?毕竟,父亲您还指望着陈老爷的赎金呢——」
「啪!」
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睿帝已经回身,狠狠地给了女儿一掌。
这一下子力度极大,阿萝被打得身子一软,无力地跌倒在地。睿帝尤嫌不足,又抬起脚,狠狠对着阿萝的腰腹踹下去。
「贱人,贱人!你敢这样与你的父亲说话?你敢这样与你的君王说话?信不信我打死你——」
这是怎样蛇蝎心肠的父亲啊!对亲生的女儿尚且下如此毒手!
我低叫一声,死死盯着一动不动的阿萝,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不行,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萝被打——
「舅舅!」
我分明是怕极了,可是我叫出来的声音一丝颤音也没有,还带着几分小孩子般亲昵的撒娇,简直不像是我。
「我,我爹他早年,收集了几匹名贵的镂金绸,据说是专供皇家做衣裳的,特别衬您,一直收藏着,等待哪一天送给配得上它的明君。」
睿帝充血的眼珠转了转。
「若是,若是徐昂把它们带回来,您正好可以做几件龙袍,想必一定是宝光四溢,威,威仪无比——」
睿帝突然哈哈大笑几声,指着我道:「小妮子,油嘴滑舌,倒有几分像我那个外甥——也罢,看在龙袍的份上,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容潜也是你的了,你只别让我的宝贝女儿和宝贝外甥吃味了才好——」
此人暴戾无常,喜怒不定,且刚愎自用,可怖之极!
眼看他走得远了,我扑到阿萝身边,她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面如金纸,连呻吟都听不见了,只有胸脯还在浅浅的起伏。我简直不敢伸手去碰她,只怕碰了她会更疼。
「小婶婶,阿萝,你,你还好吗……」
片刻,阿萝才半睁开眼,她的眼神涣散,好像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小婶婶,你爹他,他太坏了,他是你亲生父亲啊,怎么舍得这样打你……」
阿萝看着我,对我柔柔一笑,可是两行清泪,却从她眼角慢慢淌了下来。
36
不出半月,徐昂回来了。
带着足占陈家一半家产的商铺地契。
算一算,他几乎是马不停蹄,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来往于两地。
在我的强迫下,容潜被迁到了我借住的房间,他睡床,而我,在地上打了地铺。大夫也在我的死缠烂打下请过来了,甚至还勉强开了几服药。吃过药,容潜的状况时好时坏,多数时候他还是在沉睡。
所以徐昂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守在房间外面,拿个小破扇子扇火熬药,而容潜在我的床上昏睡,小院子外面,仍然是重重把守着的侍卫。
徐昂错愕了一下,脸上的喜悦凝滞了一会儿,才又恢复如初。
「娘子,我回来了。」
我赶紧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家小叔叔病得厉害,快别吵他啊。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徐昂似乎有点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走到床前去看容潜。
待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掀开被子看他的伤口,徐昂神情才渐渐郑重起来。
我在一旁解释,「小叔叔这几天已经好很多了,都可以睁眼了,前几天才吓人呢,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我都担心他真病死了,我该怎么……」
犹豫了一下,我并没有说完——我那会儿真的是又怕,又硬着头皮给容潜灌药。全院子里一个愿意出手帮助的人都没有,只有我守着垂死的容潜。
我那时就在想,倘若容潜真的没能撑过去,徐昂又失去了一个亲人,他得有多难过啊。
所以,不能害怕,也不能逃避,哪怕是与黑白无常来争斗,我也不能让容潜死在这里。
徐昂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辛苦你照顾他啦。」
什么话嘛,毕竟这是你的小叔叔呀。
我想起徐昂此行目的,赶紧追问:「那个,我爹好不好?他是不是吓坏了?他心不心疼钱啊?你跟他说没说我很好啊?」
徐昂被我一连串的问题问笑了,他带着我走到屋外,掐了把我的脸,淡笑道:「都好,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啊!」
徐昂不说话了,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轻声问我:「娘子,你还……」
「还怎样?」
徐昂上前一步,轻轻按着我的脑袋把我拉向他,在我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我:「你还喜欢他吗?」
未完待续,,,
文章名称:《我家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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