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第二季结束了。

豆瓣评分9.6，又一次创造了国内专题纪录片的评分神话。

它为我们留下一组数据：

• 制作周期一年半；
• 近200个拍摄对象；
• 547个日夜；
• 200多TB的节目素材。

这些数字背后，承载着几百个家庭的绝望、泪水、坚强、反抗、重生，以及永远的告别……

它们是片中人被定格的一段人生，带着浓重消毒水的味道。

豁拉一声，命运猛然撕开一道伤口，血滴下来，寂静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透过镜头，我们得以目睹生命的脆弱与顽强，被伤痛暴击，被情感治愈。

最终，化作对生命的敬畏。

《人间世》最后一集，用一场暴风雪，诠释了天地与人间、病痛与忍受、告别与前行的羁绊。

人间喜悲，皆为世事。

世间百态，都是人生。

01

76岁的范祖祥，在ICU里度过了第四个生日。

他浑身上下插满管子，无法说话，对外界也鲜有明确的感知。

烛光里，被家人和医生簇拥的他，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

一 次腹部大手术，两次脑梗，改变了范祖祥余生的走向。

四年里，每天下午四点，范祖祥的老伴会准时出现在病房里，利用仅有的1个小时探视时间，为他擦擦身体，握着手掌说说话。

他们一生形影不离，如今，要经历24个日出日落，才能凑齐从前相处的一日光阴。

离开重症监护室，老两口都要独自面对，一天中剩余的23个小时。

面对镜头，医生讲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我们看到的是，他23小时的一天。

他在痛苦，很煎熬，也看不到家里人。

但是家人看到的是，每天下午探视的一小时，病人看上去还是挺开心的。

他们以为是不是其他23小时都挺开心的，

其实不是的。

生离还是死别，对于活着的人而言，说不上哪一个更痛苦。

我不知道，ICU里的范祖祥，是如何一日一日，熬过孤独无助的四个年头。

这四年里，他生不得，死不得，动不得，骂不得，哭不得，笑不得。

甚至连食物，都吞不得，咽不得，四年如一日，靠胃肠营养液维持生存。

可是，他还有情感，还可以微弱地感知这个世界。

也许人这一生，最无奈的一个词，就是力不从心。

年轻时的范祖祥，也一定意气风发，用肩膀挑起整个家庭的重量。

如今，他对外界能做出的最大回应，只剩下艰难地比划手指，来证明自己意识尚存。

会厌倦么？还是胆怯？

谁也不知道。

至少，当老伴像个小姑娘一样，笑闹着把蛋糕抹在他头顶的那一刻，我从范祖祥的眼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欣喜。

他还活着。

还可以每天看到深爱的人。

哪怕病痛缠身，无法进食，甚至不够体面。

可是与家人相伴的每一个小时，便足以让他熬过余生所有的痛苦吧。

02

一栋简洁温馨的房子里。

61岁的商学兰，正在教丈夫孙圣道烧家常菜。

一句话一句话地重复，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示范。

她教得细致，丈夫学得认真。

她刚退休，就被确诊盆骨恶性肿瘤，想要保命，必须截掉整条右腿。

32年来，商学兰一手包揽了全部家务，戏言在他们这个三口之家，自己仿佛养了“一儿一女”。

如今，她要正式卸任“管家婆”这个身份了。

手术前，她用刚结婚时买回的缝纫机，给家人做好了三条过冬的棉被。

剩下的一点棉花，她给自己做了7个坐垫、2个靠垫和1个布兜儿。

以后的日子，她只能放手了。

手术后，一家三口回到病房，女儿担心父亲情绪失控，一遍遍地小声劝他：

深呼吸，深呼吸。

即便做好了思想准备，可看到她右边空荡荡的裤管，孙圣道还是泣不成声。

短短几个月，妻子暴瘦、头发剃光、苍老又憔悴。

生活无情起来，只会让你措手不及。

孙圣道很快适应了身份的转变，可以烧出好几种菜式，味道也还不错。

每一天，他风雨无阻地往来于家里和医院，为妻子送饭，为她加油鼓气。

商学兰调整好心态，只要命运可以手下留情，哪怕只剩一条腿，也要勇敢地活下去。

出院后，她戴上假发，唠叨丈夫与女儿的笨手拙脚。

生日那天，商学兰再次回到了医院。

肿瘤原位复发，在开刀的位置重新长了出来。

“只能这样，随便它去。”对于病魔，商学兰早已学会了接受。

病床前，全家人聚齐，她开心地许愿：

愿年年有今朝。

不知老天有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不过，我宁愿相信他没有。

节目播出时，商学兰已经去世6个月了。

在生命的尽头，她浑身插满管子，游离于混沌与死亡的边界，听不到家人的呼唤。

几个月前，在商学兰短暂出院的日子里，也许是害怕再也没有机会告白，

孙圣道当着摄影师的面，第一次“口无遮拦”地说起情话：

他紧紧搂住妻子的腰，协助她完成“再炸一次春卷”的心愿。

第一次在人前相拥，这份羞涩与温存，大概是商学兰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吧。

03

黄健，40岁，胃癌晚期，肿瘤已经转移到了骨头和腰椎。

紧张会诊后，医生们选择放弃手术，让他人生中最后的时光，不再遭受无谓的痛苦。

得知这个沉痛的消息，年轻的妻子几度濒临崩溃。

可是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她还是拼命扬起笑脸，

以坚强而柔软的方式，尽着妻子和母亲的责任。

有一回，黄玉兰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痛苦，趴在丈夫身边，失声痛哭。

他艰难着开口，满怀歉疚地问：

我也没办法……你会不会怪我？

得是多深的情意，才会在生命垂危之际，依然心疼妻子的泪水，满心自责？

画面里，妻子的回答令人心碎。

这一世夫妻一场，他们还没来得及彼此厌倦，命运便急忙一个狠心，将两人生生分离。

当初说好共白头，我怎么忍心，撇下你先走。

一天早晨，黄健让妻子去买一张福利彩票。

她问：如果中奖了，你想买什么？

黄健只答了两个字：

“回家。”

这个最简单，最质朴的心愿，成了他今生最大的奢望。

2018年2月27日，黄健彻底离开了人世。

他甚至没有撑到下一次体彩的开奖时间。

病床前的黄玉兰，久久未动。

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努力克制着音调，对他说了最后一番话：

暴风雪中，这个坚强而柔软的女子，独自撑起了这个家。

得知黄健去世的消息，他曾经的主治医生朱正伦，发给她一条很长的短信：

亲爱的黄健爱人，黄健爸爸，妈妈，你们好。

很遗憾，在正月十五之前，得到了这个令人痛惜，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噩耗。

我相信，面对所有死亡和离别，患者和家属，肯定也久久不能释怀，谁又可以放得下。

我希望你们可以好好思念这个儿子、这位丈夫、这位父亲。

好好地思念，更要好好地活。

替他而活，替他完成梦想，为父母尽孝，为儿女尽责。

你们还是很喜欢他，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

我们也会继续努力下去，为了那个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梦想。

从不后悔。

太阳依旧会升起。

哪怕，照耀的只是废墟。

04

2018年初，上海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雪。

那时，黄健想看一看窗外的雪景，妻子拿出手机，一边拍照一边哽咽：

雪花纷扬而落，这人间的疾苦，它们不知情，也看不到。

可人总是触景生情。

这场大雪落进心里，冰冷苍凉，久久不会融化。

3月18日，第5集中乐观坚强的女博士闫宏微，没有走完那条抗癌之路。

她的生命定格在35岁，用尽了方法，尝遍了药物，也没能赢过与死神的赛跑。

砸在她身上的狂风暴雪，永远停止了。

两天后，她的丈夫发了一条微博，字里行间，都是对妻子深深的爱，与思念。

暴风雪的来临，注定会卷走一些无辜的生命。

万籁俱静中，活着的人被洗劫一空。

他们需要面对巨大的空虚，裹紧衣襟，带着过往的记忆和温度，独自走过皑皑白雪，漫漫余生。

重症监护室里，生离死别，每天都在发生。

医生们握紧手术刀，挡在病人和家属前头，对抗着一场又一场的暴风雪。

胜负难测。无止无休。

面对死神，我们早晚要输。

可穿行在突如其来的噩耗里，每个人都义无反顾地握紧双手，绽放出一生最炽热的光芒。

这一程人间风雪路，熬过去，就是赢家。

就像片尾的那句话：

暴风雪终将结束。

经历过的人们，可能不会记得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他们甚至都不确定，暴风雪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当他们穿过暴风雪后，就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历过人间世，尝过世间情，便也算不枉此生。

灾难过后，就是新生。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