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病房门，吴明就急急地说，“把大师的联系方式给我！”
郭默生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没有熟人引荐，你联系不上他。”
“你给我引荐。”
“我不够资格。”郭默生舔舔嘴唇，强迫自己缓下神来。“这一大早的，你受什么刺激了？”
吴明垂下眼神，“昨晚，他又来找我了。”
“谁？”
“吴海昌。”
“吴海昌？”
“我父亲。”
“你从来没说起过他。”
“我7岁时，他就死了。”吴明似乎不愿意回忆，“他站在我床前，拖着我就往大火里走。”
郭默生倒吸一口凉气。三唑仓有副作用。其中少数人会产生幻觉。他急道，“我不是告诉你，每天只吃一片吗？”
吴明抬起头，眼睛里充满血丝，“你说需要的时候，就吃一粒。”
郭默生捶捶脑袋，“再好的药也会有副作用。”
“多少年了。我从未再见过他。”
“你赶紧把药减下来。”郭默生充满内疚。或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编造这个谎言。
吴明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痛苦，“减不了了。”
郭默生把手压在他的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你必须减下来。”
吴明抖开他的手，迎着他的眼睛，“把联系方式给我。”
吴明的表情不容置疑。郭默生叹了口气，他掏出手机，“我只有他的微信。我推给你。”
吴明打开手机提示。他指着“旁观者”的名片，“是他吗？”
郭默生缓缓地点点头。
“我的事儿，以后都不用你管。”吴明转身向电梯走去。
郭默生呆呆地立在那儿。他看着吴明瘦弱的身子挤进电梯。电梯一层一层地往下降，连带着他的心情也一层一层地往下降。
“郭默生。”小护士打开病房的门，伸出半个脑袋，高声叫道，“郭大爷找你呢。”
郭默生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你叫我？”
郭常荣已经平静下来，“你这个朋友多大年纪？”
“31。”郭默生有气无力。
郭常荣察觉出他的异常，“怎么啦?”
“没什么。”郭默生掩饰道，“有点累。”
“他是做什么的？”
“大学老师。”
“噢。挺好。”郭常荣吁了口气，“你把这个枕头给我换下来。”
“荞麦皮对睡眠有好处。”
“不习惯。”郭常荣坚持着。
郭默生托起他的头，换上原先的枕头。他把荞麦皮枕头塞到郭常荣身子一侧。
“你把它拿走。”
郭默生转过头看着他，“你们今天都怎么啦？”
“没什么。”郭常荣缓缓闭上眼睛，“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郭默生拎着枕头，走进办公室。他把枕头扔到沙发上，坐下来，开始写白海棠的剧本。
故事，他已经想出来了。
男子受命送情报。临行前，未婚妻送给他一双布鞋，上面绣着白色的海棠花。男子一去不回，回来的只有这双布鞋。白色的海棠，被染成了红色的海棠。
想到红色的海棠，他站起身，走到沙发前，拿出枕头，目光定在那朵红色的海棠。不错，就是这种效果。想不到吴明的妈妈还有这手艺。
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写下标题，“海棠花正红”。
这时另一个手机响了起来。这肯定是吴明了。他拿出手机，打开。果然，这是吴明请求加微信的提示。申请里写着理由：您好，我是郭默生的朋友吴明，恳请大师通过。
郭默生摇摇头，把手机放到一边。他决定还是先晾一晾吴明再说。即便要演戏，也必须演得逼真一点儿。大师的微信，哪能说加就能加上？
他的脑子里，一会儿晃动着吴明，一会儿又晃动着白海棠，有时郭常荣也进来凑热闹。他呆呆地盯着屏幕，鼠标在标题下方，一闪一闪，如心跳一般，似乎有越跳越快的架式。
半天，他没有写出一个字。
郭默生站起来，把笔记本重重地合上，走到窗边，点上一颗烟，望着外面的大街出神。他很少抽烟，只偶尔心情不好时，抽个一根半根的。
天比刚才蓝了许多。灰色的云，模糊了天地相交处。一排楼沿着一座小山的北坡，延伸到山顶。城市里的房子，就像农村的杂草，侵占了每一寸土地。齐州只在千佛山以北，有成群的聚居地。千佛山以南，是连绵不绝的群山。每一处夹缝里，都树起了钢筋水泥，炫耀着现代化的标识。这炫耀就像胸口的一块大石，堵得慌。
郭默生回到办公桌前，无论如何，还是要硬着头皮写下去。他打开电脑，在标题下写上两个字，“日，外”，然后，他摁了一下回车。鼠标在另一行开始闪烁。
手机提示音又响了起来，这是吴明第二次加他。他瞥了一眼手机，眼神又回到电脑前。
这时，他常用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半年以前，陌生电话他一概不接。百分之百都是骚扰电话。不是卖房子，就是卖保险的。他连婚都没结，还经常有推销孩子培训课的。只要你在任何一个角落，留下一次你的号码。你的号码就被所有推销员得知。但从半年前复工，他就把拒接陌生电话关闭了。就像那些推销员期待奇迹一样，他也在期待奇迹。万一有客户找他呢。
“你好，是郭默生郭总吗？”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似乎不太像推销电话。
“我是。有事吗？”
“我是天顺集团王成德。”男人客气地说，“是这样，郭总，我们看了你公司做的视频。想跟你聊一聊合作的事儿。方便吗？”
郭默生猛地坐直了身子。什么吴明，什么白海棠，什么郭常荣……统统都被赶到了一边，他一改懒散的口气，“方便。方便。”
他把手机放到桌面上，打开免提。迅速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天顺集团”。这是他的习惯，对方都来谈合作了，他不能对人家一点了解都没有。
“我们天顺集团是凤城最大的企业。”王成德虽然客气，但底气十足，言语中不自觉地透着骄傲，“这一次，我们集团决定，所有的宣传片都要重新做，而且质量必须要上乘。”
郭默生看着天顺集团的简介。天顺集团产业很多，涉及电解铝、口罩、丝棉加工、酒店餐饮、房地产等十几个行业。几乎都是暴利行业。不说别的，单说口罩吧，这段时间，印口罩就跟印人民币差不多。
“能与天顺合作非常荣幸。我们绝对能达到王总的要求。”郭默生知道，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我们从网上找了很多家公司的视频，最后呢，才定下了明生影视公司。”王成德依旧客客气气。
“非常感谢。”以往，说的多是客套话，但这一次，郭默生说得很真诚。不过，大公司也好，小企业也罢，人最终还是一样的。有些话，必须提前铺垫好，“工作之外，王老师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
王成德轻轻笑了几声，“最好见面谈。”
随后，王成德把天顺总部的地址发了过来，约定下午3点见面。天顺总部在凤城经济开发区。距嘶马村不远。郭默生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上午10点半，吃完中午饭再走也来得及。
郭默生把电话一放，激动地跳了起来。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直琢磨着王成德的一句话。王成德说，“所有的宣传片”。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做的不止一个。
郭默生停下脚步，在身子前方，他用力地攥了一下拳头，眼睛落在对面墙上的复工通知单上。这一刻，他觉得一切嘲笑都被风吹散。墙上的贴纸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张一张的钞票。
他，郭默生，应该可以度过这个危机了。
他把另一部手机，放进抽屉。现在，他没有空理会吴明。等从天顺回来再说吧。
（每周一三五早七点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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