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王凌峰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走进公安局的，只知道他的身后，是一群未能顺利拿到新房房产证的业主，以及一个无法填补的巨大的资金“窟窿”。
王凌峰曾是杭州萧山绿汇房屋置换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今年5月，他的公司中标杭州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萧山分中心的公积金贷款抵押登记等代办服务。利用职务之便，王凌峰陆续挪用业主契税，时间越久，“窟窿”越补不上，最终只能投案自首。而委托他的公司代办房产证的房主，自此陷入了拿不到证的危机。
顺着王凌峰被捕的线索，银柿财经记者展开调查，房地产代理公司代办代缴契税模式背后隐藏的信任危机和风险，也逐渐浮出水面。
利用业主契税建立资金池
8月26日，记者来到大型商业综合体——杭州萧山万象汇，杭州萧山绿汇房屋置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绿汇公司”）的办公地就在万象汇的14层。相较于商场区域的繁华，这里空空荡荡、门锁紧闭，门口信息公示栏上的“绿汇”被贴掉，只留下“房产·办证中心”的字样。
“绿汇公司已经关门一段时间了。相关资料都移交给派出所。如果你有纠纷需要处理，建议直接去派出所。”万象汇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作为一个代办机构的法人代表，王凌峰是如何跨越“红线”，一步步走向囹圄的？
走访过程中，一名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称，近半年，王凌峰沉迷网络赌博，钱不够，就挪用了业主契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亏损数额巨大。在处置了自己名下的房产后，7月6日，王凌峰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业主间流传着一种说法，王凌峰赌博输了1500万元。
杭州市公安局萧山区分局的一纸通告，间接印证了上述说法。8月21日，萧山公安对外通报，犯罪嫌疑人王某峰涉嫌职务侵占，已被萧山区人民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公安机关同时征集受害人，请“涉及本案且未与杭州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萧山分中心及各贷款银行对接过的受害人务必于9月10日前到萧山区公安分局城厢派出所报案”。
由于警方目前还在征集受害人阶段，此案涉及多少业主还是未知数。
记者从萧山区人民政府公开的一则政府采购信息中获悉，今年4月，杭州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萧山分中心公开政府采购意向，将公积金部分窗口业务服务外包。5月，王凌峰所在的绿汇公司和杭州宜家房屋置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宜家房屋公司）中标，负责公积金萧山分中心公积金贷款抵押登记等代办服务。
“代理公司在具体业务中扮演着实际经办者的角色，在国家机关单位人手短缺等情况下，起着重要的补充作用。”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房地产处置与买卖法律部主任梁志强如是评价。
不过，王凌峰的代理公司在提供代办房产证服务的同时，还提供了“契税代收代缴”服务。正是这一项服务，让业主们的钱进了王凌峰个人的口袋。而且在绿汇公司的经营范围内并不包含该项，资料显示，绿汇公司注册资本50万，经营范围包括房产中介、代理、咨询，房屋置换、买卖、租赁代理，房产证代办等。
“契税原本应由业主直接交给税务机关，王凌峰代收了业主的契税，却没有及时交给税务机关，这也意味着他可以利用业主的契税建立资金池，从而挪作私用。”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事件影响到多名业主，为此，当地政府牵头，房地产开发商、公积金中心等相关部门负责人专门开了一个协调会。
“协调结果就是由房地产开发商先垫资，保证这些业主的房产证可以顺利办下来。”前述知情人士表示。
少不了的代理公司？
一般来说，业主对自己的房屋相关的一切都会比较谨慎，特别是在房产证办理这样的关键环节上，但在绿汇事件中，为何这么多业主会选择将自己新房的契税交由房地产代理公司代缴呢？像绿汇公司这样的房地产代理公司，靠什么收入赖以生存？
记者以绿汇公司所在的萧山区为例，在天眼查APP上搜索“房地产代理公司”时发现，区域内有超过1900家类似的提供房产证代办业务的房地产代理公司，其中超半数是注册资本在100万元以下的小微企业，当记者进一步查询这些公司的具体情况时，发现三成以上已处于注销或吊销状态。
需要指出的是，房地产代理公司提供的代办房产证业务，本质上是为业主节省时间、提供便利的，而且，存在一定的市场需求。
刚通过代理公司办完房产证的王女士对记者说，按揭买房办理房产证的过程较为复杂，特别是涉及银行公积金组合贷，需要房地产开发商、银行方和公积金中心方提供相关材料。“找代理公司代办，只要花几百块钱代办费，就可以全权委托代理公司去跑腿办理，对业主来说方便很多。”
不仅仅是便利，在记者采访过程中，包括公积金中心工作人员以及多家代理公司负责人均明确告知记者：“按揭贷款办房产证，必须要通过办证中介。”
记者首先以业主身份致电公积金中心客服热线，在得知记者有按揭贷款后，人工客服明确回复称：“必须要联系我们公积金中心委托的办证中介，让他们去办理。自己办不了房产证。”至于具体的原因，该工作人员并未作出解释。
“打个比方，你向我借钱，这张借条原件肯定不能在你手上，如果你需要用到它，是不是就需要我本人或第三方介入呢？”杭州力拓不动产事务咨询有限公司的李姓工作人员如是解释。
与此类似的，贷款买房的业主房产证分为两本，其中一本他项权证是要放在银行或公积金中心存档的，这个他项权证就类似于借条，不能交给个人。“要按揭贷款办理房产证，要么就由公积金或银行方出人，要么就由这两方找第三方介入。”
如何兼顾服务与安全？
在北京市京师（延吉）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琮玮看来，代理公司在此类业务中属于劳务外包的性质，现实中一些行政事业单位为了便于人员管理、弥补专业不足或提升专业度、提高服务质量、增加服务人手，会将部分业务以劳务或专业外包的形式委托给第三方。
“这种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人员管理、机关单位编制以及专业性欠缺等问题，如果处理得好，可以起到节约成本、提高工作效率、提升专业度等作用，其存在有一定的合理性。”
而值得注意的是，绿汇公司的暴雷事件，主要症结并不是代办证件，而是契税收代缴服务。那么眼下，代理公司还在进行这项服务么？
力拓公司和宜家房屋公司均是公积金中心委托的代理公司，相关负责人均向记者表示，公司绝对不代收契税，“房产代理公司的职责就是陪同业主调取抵押资料、协助填写表格等，等公积金中心、银行审核之后盖章，再联系业主到不动产窗口当场刷卡缴税，期间还需要业主本人进行人脸识别。”
有房产代理公司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是今年年后才发生的变化，“之前我们确实帮业主代收代缴过契税”。
记者从王女士提供的收据条也可以看到，2020年9月，为其代办房产证的从越房地产代理有限公司同时提供了代缴契税业务，金额共计28000元左右。
8月26日，记者就此在杭州从越房地产代理有限公司的现场询问多名办理房产证代办业务的业主，对方均表示，从越只收取了代理费。“契税肯定是不会交给他们的。”一位业主如此说到。
不过当记者询问从越公司工作人员是否可以代缴契税时，工作人员表示，契税可以代收代办。次日，记者再次电话咨询时，工作人员又表示，契税不能代收代缴。
“契税刷给我们，我们会提供收据。”亦有代理公司向记者保证，“我们有办法去解决（代办代缴）这个问题。至于别的公司用什么样的操作方法，我就不晓得了。”
“代理公司不属于税务机关委托代征契税的单位。我国《税收征收管理法》规定，除税务机关、税务人员以及经税务机关依照法律、行政法规委托的单位和人员外，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进行税款征收活动。”王琮玮特别指出，税务机关属于行政机关，其职权由法律、行政法规赋予，而代理公司属于企业，不具有征收税款的职权。
梁志强认为，代理公司经招标进入并代为开展工作，若其卷款逃跑，应根据公积金中心的具体监管程度及实际代理工作的地点及方式来综合认定担责。如果是在公积金中心的办事大厅或者窗口，身穿制服，甚至与公积金中心工作人员混合办公，足以让一般人认为系公积金中心的工作人员所为，这种情况下公积金中心还是要担责的。
王琮玮建议，对于涉及钱款的业务应当设立由委托单位管理的账户，做到时时监控、每日清算等。“同时可以考虑通过社会保险、代理机构缴纳一定数量保证金等方式，做到服务与安全兼顾。”
绿汇公司的突然爆雷，使新房房产证办理中隐秘的“资金池”浮出水面。而购房贷款，除公积金贷与公积金商业组合贷之外，还有纯商贷。那么纯商贷的新房业主是否也会受此“资金池”的影响？银柿财经记者将追踪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