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翻箧底，翻出十二、三年前的几篇手稿，当时我还没学会自己打字，有些文稿写好后随手一扔，后来就再也没有理会它们，以至于我早就把它们给忘了。上个周末在家，偶然兴起，翻自己旧稿，虽然年深日久，但墨迹如新，而物是人非、世非，良可感怀也矣。而其中就有两篇是记述关于临时举办的书市上的淘书记，更让我追昔抚今，胸怀似乎有所失落。

那两篇淘书记分别写于2005年和2006年，淘书的地点是同一个地方：椒江图书馆。我不知道椒江图书馆的大玻璃屋平日是干什么用的，但当年这位书商看中这个地方用来图书展卖，却真是慧眼独具。首先是这个玻璃房的面积大到恰到好处。室内是图书满架、满桌，由于天篷和墙壁都是玻璃，室内的光线特别的明亮，好像那两年的书展都办在春天，2005年这次是从五一假期开始办的，2006年这次是元宵节之后开始的，一个在暮春，一个在早春。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我对在玻璃房里淘书温暖明亮的印象特别深刻。另一个特别深刻的印象是，虽然淘书的人很多，但是很安静，听得到的是各位淘书人移动脚步的声音，从书架上把书抽出来的声音，翻开书页沙沙沙的声音，又有顾客进来跟坐在门口收银的小姐打招呼的声音，间或也有熟悉的书友之间热烈问候的声音，但他们在热烈问候过后，就迅即各自走开，各淘各的，埋首于书海之中了。

从旧稿知道，当年椒江图书馆办书展的消息，我都是午间读报时偶然发现的。一次是直接在当地的一张晚报上头版所登的小广告，另一次是一张招贴纸夹在《参考消息》中间发行的。我由此想起，就是在本世纪初的那些年，民间书展盛行。书展上所卖的书，大多是新华书店的库存书。也可以说它们是旧版书，但版本也不会是太旧，一般是这十来年的出版物，而且都是正版。与这些书展同时兴起的，是遍及全国各大中小城市的所谓特价书店。我们这座小城里就先后办起过好几家书店。我的藏书就是在那些年开始大幅增长的。这些书店可以说是坐贾，而那些办书展的，自然就是行商了。他们在一个地方办书展，一般都以一个月为期，然后再转赴另一座城市。

在椒江图书馆办书展的，我的推测是同一个行商。第一年他肯定是满赚了的，我去了好多次，就是那最后一天，都有很多读者来淘。而这位书商也确有他的办法，几乎每一天，他都有新的书上架或上桌，淘书人也都知道了，所以很多人都是多次地去，而且都去得很早，生怕迟了就被别人先淘走了。所以第二年他等不及到五一，在春节一过，他就跟书友们老地方再见了。

令人遗憾的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椒江图书馆书展就办了这么两次。为什么没有继续办下去了呢？

但在这前后几年，我在我们这座濒海城市的不同城区，还陆续淘过几个书展。一次是在路桥，是连襟先知道带我去的。还有一次在黄岩的某年商品交易会上，竟然有一个书商也在参会。记得在他的展位的四周，都是些卖衣服鞋袜、锅碗瓢盆的摊贩，人群熙攘。相比之下，这位书商的摊前就显得安静很多。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姓张的黄岩人在黄岩劳动路所办的书展。因为这是黄岩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书展。本来这里是黄岩最中心位置，如果论租费，办书展是承受不起的。这个大商铺原先是真钻坊的售卖场，上下两层。真钻坊当时在黄岩已经开了几年了，似乎很红火，门面和卖场装修得都很贵气，但我没进去过。没想到一时竟开不下去了，撤了。这么大的商铺，一时没有找着承租人，就被老张的儿子钻了个空。我没有见到过老张的儿子，我几次到卖场，都没见着他。我跟老张本来也不熟，但连着天天来淘书，就搭讪上了。是老张告诉我的，书展是他的儿子办的。他的儿子曾经在外地也办过书展，看好这个市场。而老张自己，则是从一家企业退休的，刚好来给儿子坐场。

我之所以对老张和他儿子的书展记得那么那么清楚，一是因为我的《耕堂劫后十种》中的好几种就是在这次书展中淘到的。如果没有这次书展，孙犁先生的这套由山东画报社出版的特别精美的图书，我可能就配不齐。二是就在这次书展后不久，应该是同一年吧，离我家不远的九峰路上，新开了一家书店，开书店的就是老张的儿子，而坐店的，依然还是老张。每当周末，我常过去跟老张聊聊。他告诉我，儿子不想在外面流动卖书了，现在书源也少了，所以想回老家开间书店。

但老张的书店开了不到半年就关门了。原因是进不到货了，书架上的书，都是在五月份的书展上卖剩下的。记得后来几次去的时候，老张都对我叹息，说现在读书的人也少了。因为他的店里一直没有上新书，所以我后来就没有再去。所以也就不能确切的知道，老张的书店是什么日子撤走的。

老张的书店是黄岩城里最后的书店，老张的书展也是黄岩城里最后的书展。

相比于书店，书展往往会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在老张书展后的这么几年，我当然不相信书展会从此销声匿迹，所以我每个中午读报时就更加用心，不放过当地报纸任何版面的任何广告。尤其是在五一、国庆和春节后这几个原先容易被书商看中的时间段到来之前的日子，我读报就更加认真了。我甚至怕自己读报有疏漏，错过了淘书的机会，有几次还特意开车到椒江图书馆，现场亲证到底有没有书展商在这里搞活动。

结果当然让人失望。椒江图书馆门前非常安静。

甚至在微信兴起之后的最初年份，我还在希望过，当我打开手机微信时，能有朋友发出哪里有书展举办的消息。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现在当然不再期待了。我已经接受了这么一个现实：老张的书展（大概是2006或2007年）之后，再无书展。渐渐的，我就把曾经的书展给淡忘了。但今天重新翻出的旧稿，又再一次让我神往那些书展淘书的快意日子……

虽然现在有孔夫子旧书网，有当当，有京东，无论是淘新书还是淘旧书，比起以前都更加方便，也有更多的书可淘，但网店毕竟是网店，不能像书展或实体店那样，能够让人真正下手淘检，一再用手和眼睛，甚至用心和感情一再摩挲和掂量，就像淘米做饭一样，不下手怎么叫淘呢？尤其是在孔夫子旧书网淘书，只能看看书的封面书影，仅仅据此，怎么去判断一本书呢？所以在孔网淘书，有时是很盲目的。

文：南希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