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挺晚才接触到京极夏彦的作品的,是在大学时代。当时由于闹片荒,就上网搜索有什么好看的推理影视剧,结果搜到了《魍魉之匣》这部动画,在豆瓣上的评分有8分,算是蛮高的了,便找过来看一下。然而看了第一集,立刻令我失望。两个少女在月光下起舞,一会儿讨论“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云云,一会儿又开始掐脖子。我心下一想,这不是百合+中二+病娇吗?日本动漫的俗套一下子就占了仨,果断弃番。
也就是这样,我差一点就和京极大神的作品失之交臂了。过了可能超过半年的时间,仍是因为片荒,仍是在网上找片子,仍遇到了这部动画,便以一种聊胜于无的心态捡起了这根鸡肋,并且跳过了没看完的第一集,从第二集开始看。这一下,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这部作品。从第二集起,情节迅速推进,多条叙事线索并行,时而混进了意识流的表现手法,再加上妖怪和猎奇的元素,看得人如堕十里雾中。特别是看到最后两集案情解密的时候,实在是惊叹于究竟是多么扭曲的心灵才能写出如此诡谲作品。别误会,这是赞美。
看完动画版以后,我又立即看了原著一遍,从此栽进了京极夏彦这个大坑里。
【动画版《魍魉之匣》】
京极夏彦步入文坛是在1990年,彼时他已经27岁了,在那之前他从事的是广告行业,从未设想过写小说。90年代,日本遭受到泡沫经济崩坏的冲击,京极夏彦和友人合办的广告公司业务骤减。闲下来的京极夏彦首次萌生的创作小说的想法,他将过去原本打算画成漫画的一则故事付诸文字,从而写成的《姑获鸟之夏》。
《姑获鸟之夏》是京极堂系列(又称百鬼夜行系列)小说的第一部,接下来依次为《魍魉之匣》《狂骨之梦》《铁鼠之槛》《络新妇之理》《涂佛之宴:宴之支度》《涂佛之宴:宴之始末》(台湾译作《涂佛之宴:备宴》《涂佛之宴:撤宴》)《阴摩罗鬼之瑕》《邪魅之雫》《鵼之碑》(尚未出版)。
这些小说每一本都以一种妖怪命名,这正是京极夏彦推理小说最重大的特色,妖怪和推理结合。京极堂系列每一部小说都会涉及对几种妖怪的考察。
【京极堂系列小说】
推理小说中出现妖怪的并非只有京极夏彦一家。例如:二阶堂黎人的二阶堂兰子系列便涉及到吸血鬼、狼人等西方妖怪。有人将二阶堂黎人和京极夏彦媲美,说他们是“一西一东”两大妖怪推理作家。可是,二阶堂黎人对妖怪元素的运用止于形式,只不过是用妖怪来营造悬疑恐怖的氛围。这也是其他推理小说家对妖怪元素运用方式。
另外,还有一些奇幻小说自然也涉及到大量妖怪元素,但是这些作者往往对妖怪既缺乏认识,也缺乏尊重,把道听途说或一两本书上看来的妖怪恣意的改造,然后塞进他们的小说里。
京极夏彦与这些人不一样,他有着丰富的妖怪知识以及严谨的思维,他对妖怪的考察是实打实的学术考察,在京极堂系列的每本书里面都有大段大段的关于妖怪的论述辨析,其专业程度堪比学术论文,远远超出了写一般推理小说的必要。
那么京极夏彦为什么要在小说里塞进那么多专业的妖怪知识呢?难道就是为了炫耀:我很牛,你看我知道那么多妖怪知识吗?嗯……大概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但主要的原因他想阐释一种关于“着魔”的思想。在迷信时代,人们相信妖怪有时候会附在人类的身上导致人类做出一些异常的行为,这就是所谓的“着魔”或“撞邪”。
【京极夏彦,看到真人照顿时幻灭了】
京极夏彦认为犯罪就是一种“着魔”的状态,一个人因为被 “恶意”占据的意识,才会导致他犯下罪恶。关于这一理论在《魍魉之匣》中有详细的讨论。京极夏彦笔下的妖怪就是这些恶意的象征,他借考察妖怪来分析人心。比如:在《络新妇之理》中,京极夏彦讨论了织女与蜘蛛女妖的联系,指明了由于男权的崛起,导致仙女堕落成为妖精,借此来隐喻遭到男性入侵而被扭曲的掷作家女人们的命运。
为这样的小说,京极夏彦配备了一个身份特殊的侦探——驱魔师京极堂。驱魔师这个身份咋听起来好像和侦探格格不入,因为侦探是理性的化身,他运用理性的方法解决事件,驱魔师诉诸的是巫术手段。然而,就出发点和最终的归宿而言,二者实质是相同的,他们都旨在破除异常,让世界回归到正常的秩序中。而且驱魔师只不过是京极堂的一个伪装,骨子里这个人物仍然是一个理性主义者,他解决事件的方法还是诉诸理性的,没有一点神秘或超自然的成分。他首先赋予恶意以妖怪的具体形象,然后借由对妖怪的理性化分析,去除了它的魅惑之性,把它还原成合理之物,同时也消解了恶意,此即京极夏彦所谓的“驱魔”。
【漫画版《魍魉之匣》驱魔师打扮的京极堂】
绫辻行人曾在短篇小说《恶灵附身》中赤裸裸的表达过对京极夏彦的妒忌,大言不惭的说,京极堂之流无法驱除真正的魔物。然而绫辻行人自己却做不到像京极夏彦那样把魔物整合到理性的框架里面,在他的小说中经常出现妖魔的背景,但是这个背景永远悬置在理性世界之上。由这个魔物引起世间的变异,绫辻行人的侦探只能解决发生在末端的事件,却触及不到它的源头。而京极堂总能超越事件,追溯到源头的魔物,将它拉入理性的框架里面。
也正是这样,决定了京极堂系列是别人无法复制的。因为它要求理论和小说情节的完美契合,又不能为了迎合小说的情节而歪曲理论。这样的小说绝非天才不可能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