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奥运赛场，霍顿攻击孙杨服药之后，法国游泳运动员拉库再次就此事攻击孙杨。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杨只是一个“背锅者”，他身后映射出的是中国体坛那段并不光鲜的历史。

游泳和田径一直是服用兴奋剂的重灾区。94年的广岛亚运会，中国游泳队一共获得23块游泳金牌，之后被查出7名选手服药，12块金牌被剥夺。曾经辉煌一时的“马家军”,也因为服药事件走下神坛。

我们必须直面那些往往令我们不那么情愿直面的历史，才能坦然走向未来。

那绝对是毫无人性的

马俊仁的神话始于20年前，那时中国运动员还从来没有在世界田径大赛上夺得任何一次冠军。在斯图加特第四届世界田径锦标赛上，马家军的5个队员拿到了3枚金牌、1枚银牌和1枚铜牌。

此前，马俊仁是辽宁鞍山的体育老师，带队成绩不错，进入省队。在基层，他的训练以“狠”著称，队员一天练两个马拉松；他爱给队员熬药，同僚们讥讽他“就是一个熬药的”。

20世纪90年代，马家军崛起，这位农村体育老师迅速被视为神奇教头。每场比赛，他嘴角常带着嘲讽的微笑和白色唾沫，右手掐着一只秒表，在看台上发出奇怪的喊叫。

如果评选中国体育史上最富争议的人物，马俊仁一定高居榜首。他一边高喊为国争光，一边毫利必争，在队里时，曾有队员指责他扣下奖金；他爱说大话，各种报告会上自信满满，叙事宏大但言之无物。但他专注执著，极为敬业。

马俊仁曾经的下属王时忠告诉记者：“没有人能像马俊仁一样，将训练基地当成家。抛家舍业，追求完美。”

他治队严酷，喜欢顺从型队员，哪怕成绩不好，只要听话，就能得到机会。有人曾见他将一个队员绑起来打，杀一儆百。

“那绝对是毫无人性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告诉记者。

马俊仁崛起于一个特殊的年代。最兴盛时，他是国家英雄，时代楷模。人们也不愿意撕破一些连马俊仁自己都难以自圆其说的谎言。那个年代，马俊仁的利益和国家利益高度统一。中国在为第一次申奥作准备，中国也需要马家军。

在1994年，王军霞出走后，马俊仁又迅速从神坛陨落，成为媒体记者笔下“任意妄为的暴君，欺世盗名的骗子，不择手段的贪名图利分子”。

1998年，作家赵瑜的《马家军调查》在《中国作家》上整本独卷发表，该书披露了当年红极一时的马家军诸多不为外界所知的秘闻，人们看到一个真实的、褪去光环的马家军，这本书也成为中国体育报道史上最具轰动性的作品之一。然而，发表的《马家军调查》却是一个“残本”，原文第十四章因涉及兴奋剂等问题被编辑全部拿掉。

这就像一个转折，他再也没带出像王军霞那样的世界冠军。

成绩说明一切

王军霞离开马俊仁，是王时忠没有想到的。在他心里，这个弟子很温和，虽然有点小脾气，但讲讲道理，总说得通。“她不是不能吃苦，就是不喜欢命令的口吻，商量着说，她都能接受。”

有些事情，他很早就觉得不对劲了。王军霞刚去省队几个月后，马俊仁说她有肝炎把她退了回来。王时忠去大连车站接王军霞时，女孩很沮丧，带着哭腔问：教练我咋有肝炎啊？他带着王军霞去医院复查，结果正常。回到省队后，王军霞很快打破了世界纪录，又获得了世界冠军。

“蹊跷，太蹊跷了。”王时忠现在想起这事，还无法理解马俊仁，“如果王军霞真有肝炎，老马就不可能让她再回队里。”

那时，马家军席卷中国。有关老马的新闻中充斥着各种绝对化的奇迹，马俊仁喜欢将自己塑造成点石成金的神奇教练：他将王军霞描述为是一个患肝病的“懒鬼”，几乎每个队员的成功都得益于他的教导。

王时忠回忆这件事情，还是气愤：“没有我们这些基层教练的辛苦，这些队员马俊仁是哪来的？他带了王军霞一年怎么可能就拿冠军？我带了王军霞三年，他的很多说法是抹杀了我们基层教练。”但这样的声音始终没有人愿意聆听，那时，人们喜欢造神，塑造高大全的正面形象。

1993年，王军霞在全运会上破世界万米纪录时，王时忠就坐在北京工人体育场看台上。他亲自举着秒表：前5000米跑了15分02秒，后3000米跑了8分11秒，最后几圈400米是65秒。

“太快了，太不可思议了。”王时忠说，他看着场上的王军霞，又看着秒表：29分30秒98。最终破纪录的成绩定格为29分30秒78。

在欢腾的人群中，王时忠有一种担忧：“中国中长跑现在崛起了，但将来肯定要出现低谷，因为很多东西都不对。比如马俊仁推崇的大运动量，我总想：这样练行吗，会不会把运动员的身体练垮了？但人家都练成世界冠军了，成绩说明一切，我再有其他想法，也没有用。”

王军霞离开马俊仁后一时没有教练带，他偷偷在家着急，想出头，但思索再三，也没能给王军霞打一个电话。自从王军霞离开他去省队，师徒很少交流。他和马俊仁间因为一些矛盾，也不再来往。

王军霞的婚礼上，他走到了门口，想了半天，回家了：“我对不起王军霞，没能参加她的婚礼。”那场婚礼，王军霞的3个教练，只有马俊仁出席了。

本文节选自《消失的“马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