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上柳先生少小离家,游学南京,供职南京,晚年又定居南京。因远处异乡,很少回故乡庄浪。因而,一度无缘识荆。后来,拜读了他的写意山水画和题画诗,使我籧然而生敬意。
读他略可知他,先生给我的印象是:学养深,见识广,禀赋高,技能强。俨然学者型画家、诗人。由是,我想起戴郭邦、贺友直、周绍武等业余自学成才的美院教授,先生本应与他们同行同道,却阴差阳错误入“工门”,因而,用非所学,才不为用,半生年华付东流,实属遗憾!
作为本土上的文化老兵,我曾几度想对先生说点什么,却一直拿不起笔。
记得2012年盛夏,先生回庄浪老家探亲,有一天,我经过水洛国栋画廊,有人对我说陇上柳先生正在此处画画,于是,我欣喜走进画室。画室里约有十来个书画爱好者。先生长我十岁有余,对我非常谦恭,十分客气。为了不干扰他,我催他继续作画。画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有喷壶,吹风,笔洗里有用过的水,旁边另有一小盆干净水,我即想起刘熙载所言:“水须新汲,墨须新研”,这小盆里想必是新汲之水,可见他作面用心之细。
此时,先生正在罩染近景,接着晕染远水和天景,为了示范全过程,他用热风吹了半干然后作背染。见他作面三烘九染一丝不苟的精神,使我很受教育。
先生边画边讲,他随机提出作画的三个要点。即:情,神,形。他换了角度联袂提出了很新颖,很独到,提纲挚领,颇具警示之见地,使我眼界大开。有关作画“三要点”的论说散见于各类不同的典籍中,且各具侧重,不甚醒目。而先生能画龙点睛、概括其要这个论点,正是他的作画的创作理念。
当天主要示范画,不是讲座,所以对“三要点”仅作了简要阐释,由是,我理解到作画首先是“情”,当你眼前的物象深深地打动了你,你想极力去表现它,于是你手中的笔墨进退受到内心激情的驱动,这样创作的作品定会感动别人。正如写黄鹤楼,正是没有被别人发现的一面,激发了崔颢的灵感,才使他写出了“七律第一诗”,成为千古绝唱。作画亦如是。所谓“神”是指作品的神韵,神采。韵则指神采所包含的意趣,神必有韵,韵从神来。所以,神韵关键在墨法。包世臣说:“画法,字法本于笔而成于墨。”显象在笔,成型在墨。国画强调“淡墨占统治地位”我上学时老师曾说过“粉画画粉了,国画画灰了就是败笔”灰了就是淡墨用糟了。苏东坡说“淡墨可使元气凋伤,如雨失梨花,如刈后青草”这位旷世奇才似乎也怕用淡墨?后来董其昌开了淡墨先河,近代有专家评:“董氏淡墨如月光铺地。”此后淡墨典型很少见诸推素。试想:最淡,渐谈,次淡,对水法的把控可谓高难度技巧。黄宾虹说:“墨法之妙,当于水法”只有靠画家千遍万遍地实践,积累丰富的经验才会呼之欲出。否则,欲淡不能,必显而如死灰,荒寒萧索之气。陇上柳先生正是在最难处作得最好,恰到好处。他用墨精熟,准确,将墨与水之间撞击而形成的迷离变幻演绎出一种境界,一种精神。其浓处乌黑铮亮。其淡处明快,飘逸、鲜活、空灵,湛湛然生机勃勃。这何尝不也是“月亮铺地”;有如轻纱遮面,蝉翼般精明醒透。
他所讲的“形”,正是李可染写生三部曲,即:“照景写生,照景搬移,照景创作”如《飞来石》周围的中、远景不一定和原貌一样。因为写生不是写真,不是写实。“生”字有生发、生机、生命、生生不息之意。中国画山水面的写意精神是现实中的幻境,幻境中的现实。先生以他特有的笔墨语言,诠释了中国画命题的根本诉求,将李可染作画精神落实到自己的作品中。
于此,我想突出评介先生面作另一个亮点,即画面题款。他的题款实属一个亮丽的峰巅。首先,他能深谙题款的学问,深知题款的要义:“发之于文,形诸于画”“落款盖章一半功”。自古以来,妙画佳作因有好款,才称得上为“一统江山”。即便是一幅好画,题上好款便是锦上添花;题上拙劣之款便是佛头点粪。画作题款大致可分四种情况:第一种:以自作诗题款,此奇人之举;第二种:用自撰散句题款,此才人之举;第三种:请别人题款,此明人之举;第四种:用许多人惯用的陈词老句题款,此愚人之举。依我看来,先生于书画是丹青高手,于诗文是行家里手。无论绝句、律诗,从押韵、平仄、粘连、对仗均合乎大雅,其引典恰切、巧妙。形象玲珑,意境高迈,词圆玉润。每每一画一诗,专画专诗,“一把钥匙一把锁”,仅《晚晴集》中40余首题画诗,均不相雷同,无慨念化流习。他的画,他的诗可谓“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细品先生画作,不难发现,他作画时,就构思与之相配的诗,作诗时即构思与之相配的画,因之,一个诗情画意交融、化合的胚胎早在创作动机中生成,达到了两种构思一种情怀,两种表达一个立意。这样精妙合璧,才是真正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展开先生山水画卷,有如徐徐江南惠风荡涤胸次,是那样地洗炼明洁,几无赘笔冗画,又是那样地温润华滋,恬淡娴雅。先生的画作中,从未设置强势的对立冲突,他只将大自然充沛的元气收罗于笔底,烟树云山,枫叶如火,虫鸣鸟叫-…,营造出诸多可游可居的幽美境界。这一切,体现了先生清正雅途的儒学理念。他的画风正是传统审美中为人民大众所追爱的艺术风格。他堪为面资老深、才艺高超,翘领陇坂,蜚声江南的佼佼者。
先生已届期颐之年,且多病在身,本该是封笔洗砚,疗养休闲的时候。然而,文艺之春的阳光唤醒了他心中的“丹青梦”,他竟然再次操起画笔,画他永远画不完的画,写他永远与不完的诗。他要创造的是具有东方传统美学价值的艺术高度。
阳春三月的陇原,桃云柳烟,那是对陇原赤子陇上柳先生艺术生命永葆青春的礼赞!
2017年3月于实习斋
(本文作者:平凉市书协原副主席 焦可敏 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